古琴的到來,如同在聽竹軒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溫潤的玉石,漾開的漣漪,悄然改變著生活的韻律。
沈星晚對這張琴,可謂愛不釋手。每日料理完必要的庶務,她總會凈手焚香——香是她自己用柏子、菊花等曬干研磨制成的清心香,氣息清遠——然后端坐于廊下竹案前,與那七根絲弦相伴。
起初,她的指法確實生疏,彈出的音調(diào)斷續(xù)不成曲。但她心性沉靜,又肯下功夫,憑著幼時模糊的記憶和墨塵偶爾從旁點撥的一兩句關竅,竟也慢慢摸到了些門道。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享受與琴“相處”的過程,感受指尖與琴弦觸碰時那細微的震動,聆聽每一個單音在竹林間回蕩的清越與悠長。
顧依舊是那個最沉默的聽眾。他常常會尋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或是繼續(xù)打磨他的木件,或是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目光落在她撫琴的身影上。他不懂宮商角徵羽的玄妙,卻能清晰地分辨出她琴音中的變化。
從最初的生澀遲疑,到后來的漸漸流暢;從簡單的單音練習,到能勉強連綴成一段古樸的、不知名的旋律。那琴音,如同山間清泉,初時細弱,漸漸匯聚,叮咚作響,洗濯著他心中那些殘留的、屬于過往的鐵銹與血腥。
他尤其喜歡看她專注撫琴時的模樣。眉眼低垂,長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陰影,神情寧靜而投入,仿佛整個身心都已與那古樸的琴器融為一體。陽光透過竹葉,在她身上跳躍,勾勒出她纖細的頸項和柔美的側臉線條,偶爾有秋風調(diào)皮地拂起她鬢邊的碎發(fā),她也恍若未覺。
這一刻的她,美得不染塵埃,如同從古畫中走出的仕女,帶著書香與琴韻,安然地棲居于這片竹林。顧看著,心中那片名為“顧”的荒原,早已被她的一顰一笑,被她指尖流淌出的清音,滋養(yǎng)得生機盎然,開滿了靜謐的花朵。
這日傍晚,晚霞似火,染紅了半邊天空。沈星晚彈完最后一個音符,余音在暮色中裊裊散去。她輕輕按住微顫的琴弦,舒了一口氣,抬起頭,正對上顧凝視她的目光。那目光深沉,里面翻涌著她熟悉又心悸的溫柔與一種難以喻的、近乎崇拜的欣賞。
“今日似乎流暢了許多?!鳖欓_口,聲音因長久的靜默而略帶沙啞。
沈星晚微微一笑,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一根琴弦,發(fā)出細微的嗡鳴:“熟能生巧罷了。只是這琴技非一日之功,想要彈奏出真正的意境,還差得遠?!?
“意境在心,不在技?!鳖櫟?,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古琴上,“你的琴音,讓人心安?!?
這是他能給出的、最高的評價。沈星晚心中暖流涌動,正欲說話,卻見顧伸出手,指尖懸在琴弦之上,似乎想觸碰,卻又有些遲疑。
“想試試嗎?”沈星晚見狀,柔聲邀請。
顧搖了搖頭,收回手:“我之手,只慣握兵刃斧鑿,恐污了這清雅之物?!彼恼Z氣平淡,卻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落寞。這琴棋書畫的風雅世界,與他過往的殺戮生涯,格格不入。
沈星晚卻抓住了他的手,將他略帶薄繭的指尖,輕輕引至那根最粗的、發(fā)出渾厚宮音的琴弦上。
“琴為心聲,何分雅俗?”她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你的手,能造出精妙的機關,能做出穩(wěn)固的竹器,能守護你想守護的一切,便是這世間最好的手。聽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