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布滿細塵的空氣里切割出明亮的光柱。沈星晚站在顧工作室那巨大的書架前,仰頭望著那些壘得高高的、紙頁泛黃脆弱的線裝古籍和一卷卷用棉繩系緊的厚紙圖紙,心臟沉甸甸地跳動著。
昨夜顧那句“隨你用”和“可以來問”還清晰地回響在耳邊,如同打開了一座塵封寶庫的鑰匙,此刻真切地握在她手中。興奮與忐忑交織,更多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敬畏。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濃郁的古紙和墨香混合著木料的氣息,令人心神沉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拂過那些古籍的書脊,上面的字跡多是毛筆手書,墨跡浸染了歲月,有些已經(jīng)模糊難辨——《魯班經(jīng)》、《營造法式》、《園冶》……還有一些她根本看不懂名字的孤本殘卷。
每一本,都仿佛沉睡著數(shù)百年的智慧。
她最終沒有先去動那些看起來最高深莫測的古籍,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旁邊那一卷卷圖紙。她記得顧修復古物時,時常會參考這些。
解開一卷圖紙的棉繩,動作輕緩得如同在解開一件珍寶的襁褓。圖紙緩緩鋪開,沉重而柔韌,上面是用極其精準的墨線繪制的復雜建筑構(gòu)件圖——一座亭臺的斗拱仰視圖、一架屏風的榫卯分解圖、甚至還有一整座樓閣的架構(gòu)透視……
線條流暢如行云流水,結(jié)構(gòu)精妙似天工開物,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細小的楷書和獨特的符號。這些圖紙本身,就是一件件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shù)品。
她看得目眩神迷,心神完全被吸入那個由線條和結(jié)構(gòu)構(gòu)成的、充滿力學之美和無限巧思的世界。她試圖去理解那些復雜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卻發(fā)現(xiàn)遠比她想象的要難。許多符號她根本不認識,一些獨特的表達方式和比例尺度也讓她困惑不已。
她拿起另一卷,又是一座從未見過的、結(jié)構(gòu)奇特的橋涵圖紙。再換一卷,是某種早已失傳的木質(zhì)機械傳動裝置……
挫敗感如同潮水般一點點漫上來。她原本以為自己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苦學,已經(jīng)摸到了一些門道,此刻站在這浩瀚如煙海的傳承面前,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剛剛看到了冰山一角,甚至連門徑都還未真正踏入。
知識的重量,歷史的厚度,技藝的深淵,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她之前做出的那個斗拱、修復的那個插屏,與這寶庫中所蘊含的智慧相比,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昨日的興奮和自信被一種巨大的茫然和自我懷疑所取代。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
顧走了進來。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身上帶著剛從院子里勞作完的清新空氣和淡淡木屑味。他的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圖紙和沈星晚那顯得有些無措和沉重的背影,腳步未停,走到工作臺另一邊,開始處理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存在。
但他的到來,本身就像一種無聲的定力,悄然驅(qū)散了些許沈星晚周身的迷茫。
沈星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震蕩。她不能辜負這份信任,更不能被這浩瀚的知識嚇倒。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最初打開的那張斗拱圖紙上,選擇了其中一個相對獨立的、看起來像是昂的構(gòu)件,試圖先讀懂它的三視圖和標注。
她看得極其緩慢,用手指比劃著線條的走向,推斷著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系。遇到完全不認識的符號和明顯是行業(yè)內(nèi)部代稱的古語標注,她就拿出紙筆,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臨摹下來。
時間在絕對的安靜中流逝。
顧在一旁打磨一個木件,發(fā)出均勻而富有韻律的沙沙聲。
沈星晚卡在了一個復雜的節(jié)點標注上,那似乎是一個表示受力方向的特殊符號,她反復揣摩,卻不得其解。眉頭越蹙越緊。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投向顧,嘴唇微張,卻猶豫著沒有立刻問出口。她怕問題太過淺顯,浪費他的時間,也顯得自己愚笨。
顧仿佛背后長著眼睛,在她抬頭的同時,手中的-->>動作未停,低沉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問?!?
只有一個字,干脆利落,沒有任何情緒,卻像是一道明確的許可。
沈星晚心中一顫,不再猶豫,拿起那張臨摹了符號的紙,走到他身邊,指著那個符號,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怯意:“顧老師,這個……是什么意思?”
顧停下手中的活,側(cè)頭看了一眼她指著的符號。
“千斤線。”他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思考,“標主受力方向,示意此處榫卯需格外吃重,木材紋理須順此線走,不可逆戧?!?
他一邊說,一邊隨手拿起一塊木料和炭筆,在木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標注出受力方向和木材紋理應有的關(guān)系,動作流暢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