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大陣右肋，張鼐立馬于他心愛的“赤焰”之上，脊背挺得筆直，如一桿釘在陣地前的標槍。

他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歲，面容因常年的風吹日曬和軍旅生涯而略顯黝黑粗糙，但眉宇間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與剛毅。他是李自成的養(yǎng)子，從小在“孩兒軍”中長大，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滾打，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親兵，一路憑著悍勇與機敏，積功升至制將軍，封“義侯”，成為大順軍中年輕一代將領(lǐng)的翹楚。

他的身上，既有老營子弟那種天生的野性和廝殺本能，更有一種難得的清醒和對知識的渴求——這在大多數(shù)出身草莽、鄙夷文墨的闖軍將領(lǐng)中，顯得格外另類而珍貴。

此刻，張鼐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敵軍的方向，那邊，一股比黑夜里的寒風更加刺骨的殺意，正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他的心跳在微微加速，但握著韁繩的手卻穩(wěn)如磐石。多年的沙場歷練，張鼐早已將恐懼這種情緒，錘煉成了高度的專注。

“白色，全部是白色重甲……”張鼐低聲喃喃，目光追隨著那支沖在最前面、如同移動雪山般的騎兵前鋒。他的目力極佳，甚至能隱約看到對方騎士鎧甲上反射的冰冷寒光，看到他們戰(zhàn)馬披掛的護甲，看到那整齊得令人心悸的沖鋒陣型和蹄聲。

僅僅是遠遠看著，一股強烈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撲面而來！這種感覺，與之前面對吳三桂的關(guān)寧鐵騎時截然不同。

關(guān)寧鐵騎固然精銳，但其沖鋒時更多的是一種百戰(zhàn)老兵的彪悍，帶著些決死的瘋狂；而眼前這支白色騎兵，散發(fā)出的卻是一種更加原始的洪荒兇獸氣息！

這些，無不讓張鼐想起了聽說過的那只關(guān)外軍隊，關(guān)外那與大明纏斗了數(shù)十年、讓無數(shù)邊軍名將折戟沉沙的滿洲八旗精銳！

“數(shù)量，至少三四萬！不，可能更多……”張鼐的心繼續(xù)下沉。他飛快地估算著敵我兵力對比。自己麾下，經(jīng)過之前與吳三桂的纏斗和損耗，滿打滿算還有一萬四千余騎，而且人困馬乏，箭矢火器消耗甚巨。

而對面……那鋪天蓋地的架勢，絕對是壓倒性的優(yōu)勢，更不用說裝備上那令人絕望的差距！自己的騎兵，大多只穿著皮甲或簡陋的棉甲，好一點的家丁才有鑲鐵棉甲；而對方?jīng)_在前面的那些白色騎兵，看那厚重的輪廓，怕不是人人都披著傳聞中的“三層重甲”！

這還怎么打？正面對沖，完全就是以卵擊石，是讓弟兄們?nèi)ニ退溃?

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涌上張鼐的心頭。

他憤怒于吳三桂的無恥賣國，憤怒于己方情報的遲鈍和對關(guān)外威脅的輕視，更憤怒于自己可能要帶著這一萬多追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去直面這根本不可能戰(zhàn)勝的敵人……

但張鼐終究是張鼐。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行將所有負面情緒壓了下去。他的目光迅速變得冰冷銳利，大腦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zhuǎn)。

認慫？逃跑？不，絕不！他身后，就是闖軍大陣的右肋，是整個防線的軟肋！再往后，是谷英、袁宗第兩位大帥坐鎮(zhèn)的中軍核心方陣，更是義父的御營所在！

自己鎮(zhèn)守的肋部一旦被突破，敵軍鐵騎將如利刃般直插闖軍心臟，整個大陣將瞬間崩解……到那時，就不是他張鼐一萬多人的生死問題，而是十數(shù)萬大順將士，是大順政權(quán)的生死存亡。

“不能硬拼，必須智取，必須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張鼐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自己的軍陣，掃過身后那片由谷英部步卒倉促構(gòu)筑的第二道防線——

那里，長槍如林，盾牌層層，雖然看起來遠不如前線劉宗敏的陣地堅固，但畢竟是一道實實在在的障礙。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如電光火石般在張鼐的腦海中閃現(xiàn)。這個計劃的靈感，來自今日對付吳三桂關(guān)寧鐵騎時的一次成功嘗試，但這一次，面對更強大、更迅猛的敵人，需要更加精妙的算計。

“傳令兵！”張鼐猛地回頭，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

“在！”一名親衛(wèi)策馬上前。

“立刻去后方中軍，面見谷大帥！”張鼐語速極快，“稟報大帥，敵軍主力騎兵約三四萬，正猛攻我右翼，其前鋒該是關(guān)外滿洲重甲白甲兵，極為兇悍，末將請求大帥，立刻派出謝應龍將軍，帶上他能調(diào)動的所有火器營弟兄——至少三千人，火速前來支援！”

親衛(wèi)一愣，火器營？在這種騎兵對決的關(guān)頭？但他不敢多問，立刻應道：“得令！”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張鼐叫住他，補充道，“告訴謝將軍，讓他的人不要列陣在前，也不要暴露！全部插空站到我騎兵方陣身后的長槍兵方陣之間去，要快，敵軍轉(zhuǎn)眼即至！”

“是！”親衛(wèi)這次再無猶豫，猛抽馬鞭，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后方中軍狂奔而去。

安排完這一步，張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絲，但目光卻更加凝重。

他的計劃很簡單，也很冒險：

第一步，利用自己騎兵的機動性，在敵軍重甲騎兵沖到面前的最后一刻，突然向兩側(cè)迅速散開，露出身后的長槍兵陣地。讓那些速度已提升到極限、根本來不及轉(zhuǎn)向或減速的重甲騎兵，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長槍如林的防御工事上！

這是對付沖鋒騎兵的經(jīng)典戰(zhàn)術(shù)，“讓開大路，請君入甕”。

但僅僅依靠長槍陣，恐怕很難徹-->>底擋住那些武裝到牙齒的白甲兵，尤其是在對方數(shù)量占優(yōu)的情況下。

所以，需要第二步，也是最關(guān)鍵的殺招——火器抵近齊射！

在敵軍騎兵撞上長槍陣、速度驟降、陣型混亂、人馬擠作一團的瞬間，隱藏在長槍兵身后、插空布置的火器營，進行一輪、兩輪的近距離密集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