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藥圃識藥君臣佐使論

上篇

青牛鎮(zhèn)的晨霧尚未完全散盡，宇晨浩已站在了鎮(zhèn)外通往炎黃山的小徑上。他辭別了濟世堂的白老醫(yī)師和連日來診治的鄉(xiāng)鄰，身后是張大山一家和其他幾位受過他恩惠的百姓，提著雞蛋、臘肉等樸素的謝禮，一直將他送到鎮(zhèn)口。

“小郎中，一路保重！有空定要回青牛鎮(zhèn)來看看！”張大山的聲音洪亮，帶著真摯的感激。他那曾命懸一線的兒子虎子，此刻正怯生生地躲在父親身后，小手緊緊攥著張大山的衣角，臉上已恢復了孩童應有的紅潤，看向宇晨浩的眼神里充滿了依賴與好奇。

宇晨浩心中暖流涌動，回身對著眾人深深一揖：“諸位鄉(xiāng)親請回吧。宇晨浩銘記各位厚誼，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再來拜會。也請諸位保重身體，記住我前日所說的養(yǎng)生要訣?！?

這幾日在青牛鎮(zhèn)的歷練，遠比在山中背誦一年醫(yī)書來得深刻。那個風寒化熱、內(nèi)閉于肺的危急病案，如同一聲驚雷，將他從紙上談兵的迷夢中震醒。他真切地體會到，疾病并非書本上僵死的條文，而是瞬息萬變、關(guān)乎性命的戰(zhàn)場。每一次診脈，每一次下藥，都需如履薄冰，全神貫注。

辭別眾人，宇晨浩轉(zhuǎn)身踏上歸途。山路崎嶇，他的腳步卻異常沉穩(wěn)。腦海中不斷回放著診治虎子的每一個細節(jié)——從初診的麻黃湯證，到復診時察知的化熱入里之象，再到果斷改用麻杏石甘湯，以及輔助針灸的應急之策……“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這十二個字，如今在他心中已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辨證雖漸入門徑，然用藥之道，猶顯粗疏。”宇晨浩暗自思忖，“那麻杏石甘湯，雖是經(jīng)方，但我用量之時，仍存猶豫。對每味藥材的藥性、藥力，以及它們相互配合后產(chǎn)生的微妙變化，理解還是太淺了?！?

他想起師父炎黃祖那遍布奇花異草的藥圃，往日里他只當那是認識藥材的園地，如今卻覺得，那或許是一座蘊含著更深奧醫(yī)理的寶庫。

回到炎黃山巔，熟悉的云霧繚繞，竹舍依舊。炎黃祖正蹲在藥圃的一角，侍弄著幾株葉片呈星芒狀的紫色小草，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只是淡淡問道：“回來了？青牛鎮(zhèn)一行，滋味如何？”

宇晨浩走到近前，恭敬行禮：“師父，弟子回來了。青牛鎮(zhèn)之行，讓弟子深知醫(yī)道之艱深與責任之重大，亦覺自身基礎尚有諸多不足?！?

“哦？”炎黃祖這才停下手中的活計，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那雙看似渾濁實則精光內(nèi)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宇晨浩一番，微微頷首，“氣息沉凝了些，眼神也穩(wěn)當了點，看來此番下山，倒也不全是瞎折騰。說說看，遇到什么難題了？”

宇晨浩便將診治虎子的前后經(jīng)過，以及自己關(guān)于藥材配伍、劑量拿捏的困惑，詳詳細細地陳述了一遍。

炎黃祖聽罷，哼了一聲，語氣說不上是贊許還是批評：“算你小子還有點悟性，沒一根筋走到黑。醫(yī)者，臨證如臨敵，察機如觀陣。病勢流轉(zhuǎn)，藥亦當隨之而變。你可知，為何你那麻杏石甘湯能建功？”

宇晨浩沉吟道：“因弟子辨明了表寒未除，里熱已熾的病機，方中麻黃散表寒，石膏清里熱，杏仁降肺氣，甘草和中，表里雙解，故能取效?！?

“只對了一半?！毖S祖踱步到藥圃中央，指著一片長勢喜人、形態(tài)各異的藥材，“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為何是這四味藥？為何麻黃與石膏同用，而非其他？為何杏仁佐之？甘草使然？這其中的道理，便在于‘君臣佐使’四字！”

他隨手從身旁摘下一片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薄荷葉，又拈起一小塊晾曬在一旁的干姜?！澳憧催@薄荷，性涼，能疏散風熱，清利頭目。而這干姜，性熱，能溫中散寒，回陽通脈。若將二者等量同用于一寒熱錯雜之證，可能有效，亦可能相互掣肘，甚至加重病情。為何？”

宇晨浩若有所悟：“因二者藥性相反，若不分主次，則力量抵消，難有作為?！?

“沒錯！”炎黃祖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故而組方用藥，如同君王調(diào)兵遣將，需有統(tǒng)帥，有將領(lǐng)，有輔佐，有引路之兵。這便是‘君臣佐使’！”

他領(lǐng)著宇晨浩走入藥圃深處，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各式各樣的藥材在靈氣的滋養(yǎng)下生機勃勃。

“所謂‘君藥’，”炎黃祖停在一株枝葉挺拔、開著淡黃色小花的植物前，“乃一方之主，針對主病或主證，不可或缺，藥力最宏。譬如你方中之麻黃與石膏，共為君藥，一治表寒，一清里熱，目標明確，力道集中。”他指了指那黃花植物，“此乃‘黃芪’，補氣固表之力最強，若治氣虛自汗，它便是當仁不讓的君藥。”

宇晨浩仔細觀察著黃芪的形態(tài)，默默記下。

炎黃祖又走到一叢葉片肥厚、呈墨綠色的植物旁：“此為‘臣藥’。有兩種作用，其一，輔助君藥加強治療主病主證之力。譬如你那方中，杏仁助麻黃宣降肺氣，便是臣藥。其二，針對重要的兼病或兼證。若患者除了氣虛，尚有血虛，則可在黃芪為君的基礎上，加以‘當歸’為臣，補血活血?！?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接著，他指向旁邊一簇開著白色小花的藤蔓：“此為‘佐藥’。其意有三：一者，佐助，配合君、臣藥以加強療效，或直接治療次要兼證；二者，佐制，消除或減緩君、臣藥的毒性，或峻烈之性。譬如用‘生姜’佐制‘半夏’之毒；三者，反佐，當病重邪甚，可能拒藥時，配用與君藥性味相反而又能在治療中起相成作用的藥物，防止格拒。此乃高階用法，你暫且了解即可?！?

最后，他摘下一顆紅艷艷的枸杞子：“此乃‘使藥’。亦有二用：其一，引經(jīng)，引導方中諸藥直達病所，如‘桔?！d藥上浮，治肺部疾??；其二，調(diào)和，調(diào)和諸藥藥性，使其合力共奏，你那方中的‘甘草’，便是此任?！?

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如同在宇晨浩眼前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以往背誦方劑，只知藥物組成，此刻才恍然，原來每一首流傳千古的名方背后，都蘊含著如此精妙的排兵布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