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時,揚起的黃土幾乎遮蔽了天空。
任平生,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盛平,他揉了揉被顛得發(fā)麻的腰,拎著一臺看起來就很金貴的攝影機,跟著人流走下舷梯。
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他還有點恍惚。
這鬼地方,也太……原生態(tài)了。
放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黃土高坡,千溝萬壑,唯一的色彩是遠處零星的綠意和頭頂那片藍得過分的天。
“盛先生,這邊請?!?
幾個穿著灰色軍裝的年輕士兵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淳樸又熱情的笑容。
任平生點點頭,旁邊的鐵柱像個盡職的保鏢,拎著兩個大箱子,寸步不離。
穿過塵土飛揚的簡易機場,一行人上了一輛顛簸的卡車。
車斗里,任平生看到了同行的另外幾位“記者”。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文質(zhì)彬彬,嘴角總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金默然。
任平生眼皮跳了一下。
這不就是鄭耀先那只騷包的狐貍嗎?化成灰他都認得。
鄭耀先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人,目光銳利,雙手放在膝蓋上,身體繃得筆直,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宮庶,化名陶衛(wèi)。
鄭耀先也看到了他,只是微微頷首,便移開了目光,兩人默契地裝作不認識。
卡車一路顛簸,終于在一排窯洞前停下。
一個穿著同樣灰色軍裝,但氣質(zhì)明顯不同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在那里。
“歡迎各位記者朋友?!蹦腥松斐鍪?,笑容爽朗,“我是這里的負責人,陳國華?!?
陳國華身后,還站著一個女人。
短發(fā),軍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干凈又利落。
她的目光在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終,牢牢鎖定在了鄭耀先和宮庶的身上。
那眼神,帶著審視,帶著探究,帶著一種獵人看到獵物的興奮。
任平生心里“咯噔”一下。
韓冰!
那個代號“影子”的軍統(tǒng)王牌特工。
她果然在這里。
而且,看她這架勢,是把六哥當成頭號目標了。
有趣。
韓冰的目光在鄭耀先身上停留了足足五秒,才轉(zhuǎn)向其他人,掃過任平生和鐵柱時,幾乎沒有停留。
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攝影師,一個愣頭愣腦的跟班。
不值得關(guān)注。
任平生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攝像機,完美扮演了一個對周圍環(huán)境充滿好奇,又有點怯生生的文化人。
他能感覺到,韓冰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鄭耀先這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吸引了過去。
這正是他想要的。
“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标悋A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已經(jīng)為大家準備好了住處和接風宴,請跟我來?!?
一行人跟著陳國華往里走。
任平生一邊走,一邊舉起了手里的攝像機。
鏡頭里,是孩子們追逐打鬧的笑臉,是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農(nóng)民,是來來往往的戰(zhàn)士們挺拔的身姿。
這里很窮,很苦。
吃的是粗糧,穿的是土布,住的是窯洞。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任平生從未在國統(tǒng)區(qū)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生活的希望。
他們的眼神是亮的,是充滿勁頭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沖擊著任平生的內(nèi)心。
他不停地按動快門,想要記錄下這一切。
這不是偽裝,也不是任務(wù)。
這一刻,他是真的被觸動了。
陳國華將眾人帶到一排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窯洞前。
“條件簡陋,還請各位海涵?!?
“哪里哪里,陳主任太客氣了?!编嵰刃χ貞?yīng),滴水不漏。
就在陳國華準備分配房間的時候,任平生卻突然開口了。
他徑直走到韓冰面前,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有些靦腆地說道:“這位……同志,你好?!?
韓冰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沒什么存在感的攝影師會主動找她。
“你好,我是韓冰。有事嗎?”
“是這樣的,韓冰同志?!比纹缴e了舉手里的攝像機,“我是《北平畫報》的記者盛平,我想……對您進行一次專訪,可以嗎?”
他的語氣很誠懇,甚至帶著點請求的意味。
韓冰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太突然了。
她打量著眼前的任平生,這個叫盛平的記者,看起來文弱,但眼神卻很直接。
“專訪我?”她有些意外。
“是的。”任平生點頭,“剛才在路上,我看到了延安的勃勃生機,也感受到了你們昂揚的斗志。而您,作為這里的女性代表,我想,您的故事,一定能讓更多的人了解這里,了解你們?!?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韓冰沉吟片刻。
“這我需要向上面請示一下。”她沒有立刻答應(yīng),也沒有直接拒絕。
“好的-->>,我等您的消息?!比纹缴冻隽艘粋€感激的笑容。
他退到一旁,繼續(xù)擺弄自己的相機,仿佛剛才那個主動出擊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