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晉江文學(xué)城“大將軍倘真將我視作女諸葛,日后,日后愿在北朝討一官半職,做個女官,我不比男人差。再者,我若生的國色天香,無須大將軍開口,也自會?顏薦席,供君一笑,可惜我姿色鄙陋,不敢污大將軍的眼?!?
晏清源本也只是探探她脾性,此刻聽她這樣說,心下一動,竟生出也無不可的念頭,但見她一張口實在是伶俐,既有趣又無趣,搖頭一笑,指著歸菀
“就交給你了?!?
歸菀昏睡了四五天,直到可以下榻自如行走,確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這十天中,魏軍不舍晝夜,對壽春城大肆攻擊,最甚者,合圍而上,一天進(jìn)攻多達(dá)二十余次,即便如此,陸士衡也一如晏清源所料,奇招不斷,總能破了魏軍陣法,直到此刻,十多天苦戰(zhàn)過后,壽春城中的守兵只剩不到一千人,仍拒不受降。
魏軍死得起,壽春城的梁軍果然死不起,晏清源得了探報后,不急不躁在大帳中踱起了步子,聽一眾人沸沸揚揚
“末將有一攻城妙計,不若在弓箭手掩護下,背上土袋,堆到城墻腳下,再點精兵,順著土石所砌坡路攻上城頭”
“冠軍將軍這是哪門子妙計,且不說壽春連日不雨,天干物燥,到時陸士衡再拿火做文章,往土堆里丟些雜草、松明一點就著,就說堆土這一件,猴年馬月能堆出來陸士衡能眼睜睜看著你在他墻根為所欲為”
被說的人,立時面紅耳赤,自覺顏面掛不住,反問道
“那左將軍有何妙計”
“你們莫要吵了,聽聽大將軍如何說?!蔽浩铰杂X聒噪,見晏清源一不發(fā),丟了個眼神給大家。
晏清源也還只是皺眉哼笑了一聲,并不說話,直到外頭飛進(jìn)來一親衛(wèi),高聲報道
“報大將軍,壽春城里已經(jīng)開始?xì)?zhàn)馬”
“好”晏清源這方神采奕奕道了一句,看了看眾將,“他們糧食消耗殆盡,現(xiàn)在能吃戰(zhàn)馬,接下來只怕什么都能吃,來人”
一聲令下,即刻有人應(yīng)了聲“是”
“給我沿著壽春城,挖三道深壕,立起木柵困也要困死他們”晏清源目中閃著惡毒的光,“我就看什么都吃光了,陸士衡是不是要吃人”
眾人聽得心頭大震,左將軍猶猶豫豫問道
“他要是真吃了人,將來史冊也不會記他這份守城的孤勇哇”
一時間又議得沸沸揚揚,晏清源失笑道“青史上吃人也不獨他一家,他這個人忠烈太過了,寧肯拖著全城人陪葬,也不會降我們的,不過,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剩下的話未出口,晏清源心疑道,他當(dāng)真一點身后名也不要了
壽春城內(nèi)。
燭光映著陸士衡半花的胡須,他的目光依然堅定,身軀依然挺拔,眾將也依然緊緊圍在他的身邊。
“沒有外援的話,我等怕再也守不下去了。”陸士衡沉吟道,話音一落,便有悍將朱八站了出來,“將軍我愿帶兵突圍,請山陽援兵”
“突圍如何突圍”衛(wèi)將軍文欽一下皺緊了眉頭,“山陽要早有心來救早來救了,不過擁兵自重,說不定一直等著看魏軍破了咱壽春城”
山陽如今守將與皇長子私情頗厚,與陸士衡歷來失和,眾人都聽得愀然,思及的卻是建康朝廷,壽春守城幾月,早有魏軍圍攻消息,可大江之南,愣是無動于衷,由著他們自生自滅似的,文欽之子文湘不禁小聲嘟囔一句
“江左醉生夢死,我等卻在這舍生入死”
陸士衡聽得清清楚楚,卻連眼風(fēng)也不曾瞟過去一眼,只靜靜看著他們道
“朝廷的事情,不該我們妄議,我們做好自己該做的,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地,這就夠了。”
文湘面上立刻漲漲地紅了,囁嚅道“末將造次了?!?
陸士衡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向朱八看過去“姑且一試,給你多少人”
盤算著城中已是少得可憐的兵丁,朱八心一橫“三十夠了”陸士衡點了點頭“你去點三十精兵,我親自送你”
一時間屋內(nèi)沉寂下來,頗有幾分壯士一去不復(fù)還的意味,眾人心知肚明,城墻下魏軍陳兵過萬,朱八怕是一出城門便是死,可眼下再無他法,眾人心中渾然不是滋味,文欽忽道
“戰(zhàn)馬也要吃光了,依我看,不如先假意詐降,再作圖謀?!?
“文將軍難道是要做第二個盧靜之啊”有人苦笑,文欽卻是較真的脾性,突然發(fā)怒“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難道是那沒骨頭的文官”
這一罵捎帶了好幾人,他面上作色,一通亂罵下來,諸將個個噤聲,欲要打趣說些主帥也是文官出身一類圓場的話,也被文欽此刻簡直要吃人的暴怒神情震的開不了口,眾人皆知他秉性,這時再逆他,他掄起袖子打人也是做的出來,氣氛陡然尷尬,唯把希望寄托在陸士衡身上。
沒想到顧知卿卻先開的口“文將軍,陸云之就是文官出身,到現(xiàn)在還掛著樞部尚書一職,某雖不才,卻也自問身上沒長錯骨頭,你這話欠考量了,盧靜之的事情,到底是何內(nèi)情,誰也不知。況且陸云之的女兒,我的女兒,都在晏清源手里,我們的骨頭難道就跟著不在了”
文欽聽他當(dāng)面稱呼陸士衡表字,這是顯擺私人關(guān)系來了,更是氣結(jié),卻又一時尋不出反駁的話來,再者,兩人放著親生女兒不救,由著晏清源作踐,也是有目共睹,既思及此,文欽眉頭一陣黯然,只得作罷。
陸士衡皺了皺眉“我知諸位此刻也是心急如焚,辭上差個一句兩句,也是人之常情,萬不可這個時候起了內(nèi)訌,讓外人笑話,有機可乘。我想,這也不是諸位想看到的?!?
眾將心下折服,連連稱是,待一一去了,只余朱八同陸士衡顧知卿三個,陸士衡方撇下方才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不談,只拍著朱八肩頭,語重心長道
“你追隨我多年,如今,怕要連累你一家老小都得跟我困死壽春了,朱八,后不后悔”
朱八聞,眼中頓時一濕,淚花亂閃“末將本生于鄉(xiāng)野,卑賤之軀,能得將軍青眼相待,此生無憾,倘能與將軍共生死,朱八無恨”
說罷抱拳行了一禮,掉頭出屋。
他在屋內(nèi)尚能勉強自持,此刻抬頭,見幾顆冷索索的星子閃爍不定,擁著西沉黯淡的月色,四下空寂,壽春城也似乎還是那個壽春城,淚卻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朱八一把擦去淚水,右掌緊緊握在劍柄上,回頭又看一眼我朱八絕不讓將軍失望
屋內(nèi)只剩兩個故交,陸士衡已沉默下來,半日沒再說一句話,顧知卿低低喊了句“云之兄”
陸士衡恍若未聞,他看著幽藍(lán)火苗跳躍不止,驀然間,光陰退去十載。菀兒五歲,媛華七歲,兩人俱在會稽的府第中,小姊妹二人站在矮幾上合力往繩索上晾大字;再后來,菀兒隨自己渡江,鎮(zhèn)守壽春,而發(fā)妻很快病逝,十歲的小姑娘哭得失語,一個人扶柩南歸
直到顧知卿攜帶家眷,來同他一道守城,送走兩個孩子,而女兒就那樣被綁于冷冽北風(fēng)之中,凄凄苦苦地看著壽春城頭,還有晏清源命信使送來的那一團衣物他目中慢慢涌上熱淚,思緒陡得被奔進(jìn)來的衛(wèi)兵打斷
“朱將軍已點夠三十人”
“去送朱八?!标懯亢鈴?fù)歸尋常,扭頭看了一眼顧知卿,兩人堪堪對上眼神,顧知卿心頭一熱,幾是哽咽地應(yīng)了聲。
這個時候,要是有一壇老酒多好啊,顧知卿出來,看了看快要散盡的月光,忍不住想道,就著殘月余輝,飲下熱辣燒酒,好好清數(shù)清數(shù)他兩人這半輩子的悲歡往事日后怕,怕再也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呀
蹄聲震動,卷起無數(shù)浮塵敗葉拂面嗆鼻,一支騎兵,忽就從壽春城內(nèi)風(fēng)旋似地飛馳而出,困意昏昏的魏軍揉了揉發(fā)餳的雙眼,一時懵了,辨了半日,方失聲大叫
“梁軍有人突圍,快,包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