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方落,忽聽得一陣“唏律律”馬鳴,一隊(duì)輕騎踩踏長草而來,歸菀心中頓時(shí)一喜,忙回眸相尋,火把映照下,果見幾個(gè)甲胄在身,手持利箭長矛的年輕將士高踞馬上,近得身來,因天色晦暗,加之心急,歸菀顧不上許多,只帶著哭音求道:
“煩請救我姊姊,她快撐不來了!”
為首的一個(gè)便執(zhí)韁馭馬前來,蹄聲窸窸窣窣一陣,圍著歸菀兩個(gè)上下看了幾眼,手中忽甩出一根長鞭,低喝一聲:
“抓緊了!”
待媛華勉強(qiáng)捉住,這人用力往后一帶,馬鞭卷著媛華便騰空而起,復(fù)又跌落下來,歸菀看得呆住,忙去查探她傷勢,媛華咬牙握了握她手,低聲寬慰:“我沒事了,菀妹妹,你不要擔(dān)心?!?
“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在此?”不難懂的北音驟然響起,他們說著半生不熟的漢話,歸菀胸口一窒,這方回神:
是魏人!
歸菀目中空得可怕,“哇”地一聲忽吐了出來,連日來,她飲食少得可憐,加之一夜顛簸,此刻又經(jīng)了這樣的消息,直要把肺腑翻過悉數(shù)吐出來,才能了盡似的。
媛華嚇得連忙上來輕撫上后背,手底是凸出的細(xì)細(xì)脊骨,媛華又是一陣忍不住,哭道:
“菀妹妹,姊姊對不住你,沒能保護(hù)好你!”說著將她緊緊抱在了懷間,望著澹淡一線天色,淚水漸漸糊住了視線。
日頭升起來了,霧靄散盡,紅燦燦的光打在身上,渡了一層暖意。
歸菀忽輕輕啟口:“姊姊,我們趕路罷?!?
媛華聽她出聲,呆了一瞬,忙極快應(yīng)了,把包裹放好無意碰到異物,定睛看了,卻是幾塊胡餅,餓的勁這才倏地泛上來,心中一動,還未遞出去,歸菀卻別過臉,低聲道:
“我不吃。”
“菀妹妹,不吃東西,我們沒力氣趕路的?!辨氯A試圖勸她,歸菀慢慢搖了搖頭,死死抿著唇:“姊姊,我再也不要同他們有任何瓜葛,我情愿餓死?!?
聽她聲音輕輕柔柔,卻又堅(jiān)定非常,媛華狠了狠心,揚(yáng)手將胡餅猛地?cái)S了出去,朗聲道:
“好!從此以后再無瓜葛了!咱們清清白白做人,一切都過去了!”
兩人不知行了多久,走的是人困馬乏,可是馬尚能啃些枯草,人卻是不能的。
好在很快見了一片莊稼地,新出的麥苗已有寸尺深,再往不遠(yuǎn)處看,嗬,好一處棗林!紅彤彤的長棗打燈籠似的掛了滿園子!
媛華眼中不由一喜,這是有了人家呀!
有人家就有希望!
不多時(shí),走的近了,媛華停下馬車,四處一顧,卻不見人影,仰頭望了望那一樹的棗子,心里直打鼓,跳下來往前探了幾步路,又等片刻,想這般扭捏也不是辦法,索性高聲喊起來:
“可有人家在此?清擾了!”
連喚了兩聲,未見人影,卻聽得一陣犬吠,兇得很,嚇得媛華提裙撒開腳丫子躥回了車?yán)?,一臉蒼白地對歸菀勉強(qiáng)笑道:
“我怕狗……”
歸菀輕輕將她手執(zhí)在掌間,拍了拍:“姊姊,你聽,吠聲未近,想必是栓著的,我同你一起去。”
這一回,媛華不再拒絕,同歸菀兩人再次小心出了馬車,甫一站定,見一蒼然老者牽著個(gè)女童已笑著迎上來,兩人四目一對,心下頓時(shí)松了口氣,媛華忙上前寒暄:
“老伯,”說著肚子忽咕嚕直響,頓時(shí)飛紅了臉,“我們想,想討口飯吃,不知老伯方不方便……”一語說完,臉上更燙了。
畢竟這樣的話,她倆人自小到大,從來沒說過。
老人見她倆模樣皆顯狼狽,一個(gè)十六七歲年紀(jì),另一個(gè)要小些,雖挽著雙髻,頭發(fā)卻亂了不少,身上衣裳半新不舊的,但如何看也不像是小戶莊稼人,遂呵呵笑問:“兩位小娘子可是蕩失了路?”媛華一聽正是附近口音,眼眶沒由來一熱,已是哽道:
“不瞞老伯,我們是從壽春城逃難來的,壽春城叫魏人破了,我家里親人都……如今姐妹二人好不易逃出來,身在何處尚不清楚,勞煩老伯指點(diǎn)一二,我姐妹感激不盡!”
垂老家翁聞須發(fā)抖了兩下,忽恨聲罵了句“狗賊!”,忙將二人往里頭請了。一面告訴她們這已是山陽地界,一面又安撫一陣,命小女童端來兩碗白粥,似不大過意的去:
“過了午飯時(shí)候,鍋里就剩白粥,你姊妹先喝著,我去給熱幾個(gè)饃?!?
說著不顧媛華阻攔,略顯蹣跚去了,獨(dú)剩小女童怯生生躲在門后時(shí)不時(shí)窺來一眼。
粥尚溫,幾口下肚,空虛的心窩頓時(shí)有了著落一般,媛華放下碗,輕輕吁了口氣,這方察覺出掌心的疼來,那小女童見她皺眉低首盯著手底,一陣小跑去了。
頃刻,小女童又跑了出來,一聲不吭將裝著草灰的陶罐塞給媛華,口齒還不大清楚:
“姊姊擦,擦……”
想起幼時(shí)指破,家中老婢也用過此法,歸菀看愣了片刻,忍不住俯下身來,親了親女童額角,四目相對,兩人皆是含羞一笑,歸菀便接過罐子,默默替媛華敷起掌心的傷痕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