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華隨即捂了她的口,手不覺緊緊交織到一處,燭光自背后投過來,照在弱質(zhì)纖纖的兩個少女身上,不過像兩頭茍延殘喘的小獸。
天上新月黯淡無蹤,星河漸明,秋風(fēng)將墨藍(lán)蒼穹吹得干干凈凈,媛華將歸菀也擦洗得干干凈凈,給她換上一件家常穿的曳地素袖碧紗裙,又梳順了發(fā)髻,看她眼睛紅腫了起來,忙讓人打些冷水,拿手巾敷了。
“菀妹,”媛華柔聲喚她,“你可知,”話至嘴邊遲疑了一瞬,“他是什么人?”果見歸菀抖了一下,整個人立時呆了,忙緊跟道,“他便是北朝大相國晏垂的長子,晏清源??!壽春城日防夜防的,就是這個人!”
歸菀呼吸登時一窒,這邊晏清源撩帳進(jìn)來,一面走,兩只眼睛一面在她身上滾來滾去,因歸菀換了江南女孩子慣穿的衣裳,異常清麗脫俗,看了片刻,晏清源眼中笑意更盛,走到她跟前,往榻上盤腿一坐,驚得歸菀霍然起身,往旁側(cè)站了,兩腿卻酸軟地直打顫。
“在說什么悄悄話?”他意味深長盯著兩人問,歸菀面上霎時又沒了血色,怕方才的話被他聽了去,媛華方要開口,晏清源沖她擺了擺手:
“人既然給我洗干凈了,先出去罷?!?
“大將軍,我妹妹她畢竟小孩子家,哪里若是得罪了將軍,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辨氯A小心看晏清源臉色,晏清源一笑:“你要是再廢話,我割了你舌頭,出去。”
他面上仍帶三分笑意,語氣也不甚嚴(yán)厲,媛華卻實實在在打了個冷戰(zhàn),毫不疑心他所說,飛速瞧了歸菀一眼,抿緊唇出去了。
這個角度,正可見少女長睫微微顫個不住,掩了那雙含情帶愁的星眸,別有情致,晏清源投目上上下下玩賞著,忽伸腳輕踢了她一下:
“還站得住啊,看來方才不夠。”
歸菀好半日才明白他所指為何,想起種種不堪,幾恨不能死在當(dāng)下,拼命忍住了不斷翻涌的淚,兩只手攥緊了腰間絡(luò)子。
才十五歲,還帶著少女特有的單薄,不過恰似一幅不俗丹青,架子有了,初露崢嶸,只等有人慢慢潤色,吳帶當(dāng)風(fēng),曹衣帶水,便是絕世佳作,晏清源忽惡意在腦中勾勒另一番“曹衣帶水”,牽過她腰間結(jié)帶,手上不過兩分力,歸菀低呼一聲,便來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晏清源手底動作不停,慢慢悠悠把玩著絡(luò)子,抬眼看了,歸菀早滿臉緋紅,動也不動木頭疙瘩一樣杵在眼前,整個人癡癡呆呆,晏清源撩起絡(luò)子,冷不丁掃過她臉頰,終驚得她嚶嚀了一聲,又嬌又軟,同她身子簡直一模一樣,晏清源聽得心頭難耐,腹底麻麻滾過一陣熱流,一把將她抄起,抱在了膝頭:
“跟我說說,你們本來打算要往哪里去的?”
時令已經(jīng)是臨近十一月了。
媛華盤算著一旦長江結(jié)了冰,魏軍便是再有本事,也無法渡河,更何況長江不是淮河,說渡便渡了,他們哪有時間造那么多大船?有了大船,他們也不習(xí)水戰(zhàn),旗開得勝想必也不是一件易事。
這日正昏頭昏腦想著,籬笆園子外一陣動靜,媛華這些日子受驚慣了,身子猛地一抖,忙貓腰自窗戶探去,見這家男人愁眉苦臉放著農(nóng)具,這才出來關(guān)切問道:
“黎叔,怎么了這是?”
“聽說咱們又打了敗仗,前一陣去的藍(lán)將軍一部,許多人都被魏狗俘虜了!怎么就打不過呢!”
“??!”媛華面色一白,心口突突亂跳,不由后退兩步,發(fā)顫問道,“那藍(lán)將軍呢?”
男人嘆氣搖首:“誰知道吶!”
聽得媛華好生失望,一顆心七上八下,隱約覺得不安,事不宜遲,收拾好細(xì)軟就要準(zhǔn)備上路,婦人卻勸說歸菀還未足月,倘招了邪風(fēng),便是一輩子的病根,說的媛華本打定了主意,一時又踟躕起來。
夜里,風(fēng)刮得窗紙嘩啦直作響,歸菀同媛華兩人抵足而眠,忽聽歸菀低聲猶似自語:
“姊姊,我們要在這里一直過下去也是好的,姊姊你看,有明月入窗呢。”
不知幾時又有的月色,媛華絲毫未留心,此刻循聲看了,果見一層銀霜覆在窗上,猶如半明的天光,月色真是清白,她心底不可抑制地又酸楚一陣,想起歸菀作過的一幅《月下睡蓮圖》,如今,怎么想,都像是沒有發(fā)生過…….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