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公山!
“你們要在八公山扎營準(zhǔn)備攻城!”歸菀陡得抓緊了扶手,晏九云見她發(fā)急臉更紅了,不由好笑道:“你才知道呀!不過你擔(dān)心什么,橫豎爹娘都沒了,主人不顧你們兩個姑娘家安危,送什么破書啊,你也不要再惦記什么李姓公子啦!”
歸菀一時愣住,她同媛華早商議了兩條路:一忍辱偷生,倘晏清源放她們一條生路,便拼死也得將東西送去溫州,如壽春不幸淪陷,家人殉國,她們自會在溫州自裁;二則兇險,倘爹爹同他難分勝負(fù),她便要鋌而走險刺殺晏清源,統(tǒng)帥身亡,群龍無首,軍心必亂,可要如何能一擊而中他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軍,兩人絞盡腦汁,也只想到了一個法子……
歸菀忽緊緊閉了雙目,將那些恥辱畫面努力從眼前摒棄,是的,等她殺了晏清源,他死了,不存在了,她便還是那個干干凈凈的陸歸菀,還是那個在壽春城后院中溫書習(xí)字刺繡的陸歸菀。
她漸次松開扶手,安安靜靜放下簾子,抱著膝頭一尊塑像般動也不動,坐了半日,逼自己冷靜下來,低首咬唇將那不堪事重招腦中,一點一點剖析,是了,他不知疲倦,猶如猛虎,可臨到最后一剎,歸菀分明察覺到自己要死的時刻,他便會驟然一松,似將全身的力都灌進(jìn)了她的身子里,過后方是憊懶的……
那會是他最不提防的瞬間么?
“小晏將軍,這馬車……”
“看看都藏了些什么,指不定是兩大膽家賊偷了主人的東西夜里逃路?!彼麃G下一句,已揚長而去。
靈醒的早翻身下來,將她二人綁了甩到馬背上,怕她兩人路上哭鬧,遂隨手扯把長草,揉塞滿嘴,隨即上馬催鞭直追了上去。
顛簸中,遠(yuǎn)處軍帳火光順著山勢鋪下來,如點點星河入目,待兵卒走動聲,大旗獵獵飛舞聲,清清楚楚回蕩于寂靜夜色,歸菀一瞬明白過來,心頭大震,掙了兩下,卻是分毫不得動彈,直到有人將她倆人扔下,摔得頭暈?zāi)垦#犛腥诵Φ溃?
“你們倒是輕些,到底是母的,摔壞了,等小晏將軍問完了話,還上不上了?”
“什么?小晏將軍捉了兩只母狐貍?”守兵紛紛圍上來,見兩顆小腦袋瑟瑟擠在一處,活像兩只可憐青雀兒,雖穿著男人的衣裳,但那窈窕身形一看便知是女子,且南人纖弱,此刻不免蠢蠢欲動,不知誰喊了句:
“等著罷,小晏將軍先開了葷再說!”
眾人哄笑而散,歸菀媛華兩人雖聽不太懂這些渾話,卻也隱約察覺出歹意來,偏又掙扎不得,只任由人提溜著拽進(jìn)了大帳。
火燭刺目,兩人尚未立好,便被人朝后膝窩踹上一腳,身子立即撲倒于地,晏九云的副將順勢又踢了歸菀膝頭:“抬起臉來,莫要裝死!”
說罷拍了拍手上前道:“小晏將軍,馬車?yán)锛?xì)查了,盡是些書,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晏九云鼻間恨笑一聲:“小叔叔說了,梁國人就愛拿書作態(tài),也只會這一套,”抬眼留心到歸菀一張面上竟零星皆是半干血跡,又黑兮兮一片,也看不出模樣,遂持劍橐橐走來,一把先鉗住媛華下顎,她哭了這一路,三番兩次,此刻遮袖擦臉一張芙蓉春面登時現(xiàn)了出來,若有所思點點頭道,“小叔叔說的不假,梁國女子果與我不同?!?
副將見他尚不及弱冠,卻偏總要強裝派頭,然而必提大將軍,到底還是少年人,笑了兩聲:“不錯,南人貪生怕死,便是送幾卷破書,且都是女人出馬,這樣的城池,破城易如反掌!”
“戎豎休想!”媛華忽怒目而向,竟頗有剛銳之氣,副將慣聽南人罵他們“戎豎”反手便要劈過去,晏九云阻道:
“打她作甚?我猜她跟著她主人讀過幾本書,學(xué)了不中用的骨氣,交給我小叔叔,小叔叔最有辦法對付這些有骨氣的讀書人?!?
副將苦笑:“打壽春城在即,大將軍哪有功夫理論這些?小晏將軍,既然沒什么好問的,你看是殺還是先……”晏九云卻恍若未聞,已看了歸菀半日,問道:
“你是啞巴么?”
歸菀垂首不語,只惦念那一箱金石,且也斷不肯開口同魏軍講話,晏九云反倒來了興致,忽覺燈光下她一張微翹的紅綾綾小嘴生得像極了某樣事物,鮮潤得很,卻又想不起來,正欲上前捏開來仔細(xì)看,帳外跑進(jìn)一親衛(wèi)道:
“請小晏將軍過去!”
晏九云一愣:“大將軍找我?”
親衛(wèi)點了點頭,忍住笑意:“小晏將軍掠了兩個母細(xì)作,軍中上下早傳遍了!”
晏九云頓時怒向副將:“是不是你說出去的?!”副將忙擺手:“小晏將軍行事向來光明正大,還用得屬下四下里說去?”
“我以為是細(xì)作,你有沒有跟大將軍說?”晏九云一面整理盔甲,一面拉住親衛(wèi)問,親衛(wèi)卻指著歸菀兩人道,“大將軍讓把人帶上!”說著偏頭笑了一聲,“小晏將軍這捉的什么細(xì)作?大將軍那可是實打?qū)嵶搅藗€找死的!”
晏九云精神一震,不忘回頭看了看歸菀二人,又換上不屑神情,對媛華冷笑道:“你方才不是叫得歡實?到了我小叔叔……不,大將軍跟前,倘是還這么囂張,我倒佩服你!”
罷見歸菀仍低頭沉默,復(fù)又冷嗤一聲,往晏清源大帳方向去了。
遠(yuǎn)遠(yuǎn)只見帳前列了兩隊親衛(wèi),火把嗤嗤燃著。
魏軍結(jié)營駐扎在去壽春城六十里地外,此刻半邊天染得猩紅,主將晏清源似毫不在意壽春城女墻上是否能察覺到魏軍所在,晏九云卻不知此刻出了什么變故,小叔叔要弄出這般陣仗來,忙疾步趕至眼前。
歸菀已被反手綁了,因身子纖細(xì),不過透過人群間隙往前掠了幾眼:那帳前中央設(shè)一把燈掛椅,坐著的卻也是一名年輕武將,未著甲胄,只穿一件鴉色斜領(lǐng)箭袖,面容輪廓頗深,因垂著眼簾,只能見其高鼻薄唇,半籠在眼睫投下的陰影里,一不發(fā)。
歸菀見他坐姿不羈隨性,一條長腿彎起胡靴置于另一膝頭,手中不知把玩著什么,聽起來倒像珠玉交錯。.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