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驛站的時候,皇甫望在寒冷的夜空中長出一口氣。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人向他邀戰(zhàn),他本應(yīng)該一口答應(yīng)下來,然后痛痛快快地跟他打上一場。
可他拒絕了。那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說“這么簡單輕松的事情你也會拒絕”。
是啊,本來應(yīng)該是很簡單的事情,為什么呢?
他閉上眼睛,想起師父和自己的交代。
“阿望,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很欣喜,也很擔(dān)憂。”
蓮清真人的一半身體已經(jīng)化作了清氣,只有上半身完整。他看著跪在面前的皇甫望,眼神悲憫又無奈。
“這些年,你那些入魔的師兄們,都被我一一斬殺,封印在黑棺中。如今他們在本體手上蠢蠢欲動,約定之期將近了。
我舉辦元箜大比,就是為了篩選合適的人,斬殺魔道身,擯除后患。
此事的真相,只有你我二人知曉。還多虧了你天資聰穎,助我封印真身,修訂典籍,還本溯源,只待有緣人了。
待到蓮花重開,真元一脈重建的那一日,新的真元弟子便不會走我們的老路,深入歧途卻不自知,最終積重難返。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四靈珠,可克制黑蓮花開,天魔降臨。如今,貔貅珠,朱鳥珠,蒼龍珠,我已經(jīng)盡數(shù)托付給了其他人。唯有麒麟珠……”
“師尊,托付給我吧?!被矢ν^磕在地上,恭敬地說道,“弟子愿受麒麟珠,助師尊一臂之力?!?
蓮清真人看著皇甫望,神色也難得的動搖。
他們彼此之間都清楚,如今,盡得真元傳承的,只有皇甫望一人了。其余外門弟子不成大器,若皇甫望受了麒麟珠,他便要在黑蓮花開之前,親手?jǐn)貧⒆约呵橥肿愕膸熜?,對自己有授業(yè)之恩的師尊,最后再……
即便是蓮清真人,也覺得這對自己的弟子太過于殘忍。若要說他在這世上還有什么對不起的人,那便是皇甫望了。即便是最后一夢,也因?yàn)榛矢Ω改傅母深A(yù),沒讓他做得安穩(wěn)。
“讓我再想想吧。也許,還有更合適的人?!?
最終,蓮清真人揮手讓自己的弟子退下?;矢νx開了黑山白水,又去見了云珺,委婉地拒絕了對方,迷茫地四處游蕩。
看著云珺失落的背影,皇甫望有些遺憾,又覺得輕松。
最終,他有種沖動,想見見那個“少帥”,看看他在現(xiàn)實(shí)中是個什么樣的人。
明明我們還沒認(rèn)識多久呢。我還不了解你,沒多少時間了,我必須也跟著師尊一起……沒多少時間了……
思緒回到現(xiàn)在,皇甫望嘆息一聲,久久無語。
就在這時,康啟城找了過來。
“望大哥,你怎么在這?快走吧,家主找你?!?
“父親找我?”
自覺時日無多的皇甫望,對自己家人最為虧欠,連忙跟著康啟城回去。
到了書房,父親的臉隱沒在燭光后的黑暗中,一如既往的威嚴(yán)。母親則同樣侍立在父親身后,大氣都不敢喘。
這是他們家里一如既往的常態(tài),皇甫望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連忙下跪:
“父親急著找孩兒,是否有急事?”
“聽說你去找那個陰修了?”
父親的消息還是一如既往的靈通。皇甫望不敢怠慢,“……是,去見了一面。孩兒覺得他是個勁敵,因此……”
“哼,荒謬。一個陰修,能有什么成就?”
父親冷哼一聲,打斷了皇甫望的話。即便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望公子,父親依舊帶著教訓(xùn)的口吻。
“不過是些無門無派的低賤散修,博出位,爭虛名。升的越快,死的越快。斗宿城這些年這樣的人還少嗎?
你要親近的,應(yīng)該是其他元嬰真人的弟子,比如說……茂尋這孩子就很不錯,云珺素霞兩位仙子也很好,還有……嗯,錢仲敏?!?
說到“云珺素霞”的時候,皇甫望心中一跳,還以為父親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小秘密。但很快,父親意味深長地提到“錢仲敏”三個字的時候,就讓他心中一沉。
“父親,您這是……”
“你還想瞞著我嗎?”
父親臉色一沉,重重地拍在書桌上,按照他的經(jīng)驗(yàn),只要一訓(xùn)話,自己的孩子就會乖乖聽話,“幡然悔悟”,全靠了他的提點(diǎn),否則便執(zhí)迷不悟。
“武財(cái)神弟子!還要我說得更多嗎?”
皇甫望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
母親常去與錢兄走動,四處往來,只有她知道自己和錢兄的真實(shí)交情,其余人都以為兩人只是泛泛之交。自從上次自己拿回祖產(chǎn),欠下了錢兄一大筆債務(wù)以后,自己也曾特別叮囑母親,不要跟別人說錢兄的事情。
畢竟錢仲敏苦心積慮,甚至暴露了他“大掌柜”的身份。被有心人知道,很容易就聯(lián)想到最近流傳的“武財(cái)秘藏”的謠。
雖然上次不歡而散,但皇甫望還是對此守口如瓶,不希望給錢兄帶來麻煩。
誰知道,偏偏是母親跟父親說了贖回祖產(chǎn)的事情。稍加計(jì)算一下價格,不難得出這是一筆多么驚人的數(shù)字。父親,父親一定是猜到了……
皇甫望看向母親,母親沒有半分羞愧,反而憂心忡忡地對自己無聲開口,看口型,分明是“都是為了你好”。
“別看你媽!我逼問她的。我就知道!你還瞞著我!”
父親見到皇甫望承認(rèn),聲音也柔和下來。畢竟家里全靠這個爭氣的兒子撐著了。如今他也大了,不好教訓(xùn),還是引導(dǎo)為主。
他循循善誘,“小望啊,父親哪里責(zé)怪你?父親是感到欣慰啊,你有這么一個好友,父親高興還來不及呢。
聽說你最近跟他疏于走動了?這可不好,家里的事情,我還要親自登門去謝謝人家呢?!?
“我……”
聽說父親還要登門去謝,皇甫望有些急了,剛想開口,卻又強(qiáng)行忍了回去。
父親卻誤會了皇甫望的反應(yīng)。他哪里知道這些東西對真正的財(cái)神弟子來說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在意,還以為皇甫望因此得罪了人家。
也是,聽小望他媽說,小望還帶回來一大筆欠債,掉著眼淚說哪里有這樣的朋友?兩輩子也還不完。小望還要因此去參加那個什么比賽,爭奪秘境,看來是沒什么情分了……
既然如此,那就要換一個方法了,或者,武財(cái)神的消息也有不少人感興趣,但要從長計(jì)議,總不好做的太難看……
小望,父母都是為你好。
“好了好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指望不上你。等我死了,有一塊墳就不錯咯?!?
皇甫望聽父親的語氣譏諷,頓時急了,“父親,我……”
“你今天也累了,我也不訓(xùn)你了。”父親聲音變得不耐煩起來,揮揮手,“我會想辦法吧,你回房休息吧?!?
“父親,你……”
“我說,回去吧!”
皇甫望咬咬嘴唇,把話重新咽下。
他入魔已深,即將和師尊一起逝去的事情,也被他深深埋進(jìn)了肚子里。
也好,反正我死了,錢兄應(yīng)該也會照拂我的父母吧?只希望他們不要太傷心……
各懷打算,不愿對彼此傾吐一二的父子,就這樣見完了他們最后一面。
皇甫望腳步沉重的走出門,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門外的康啟城跟著他走了一段,突然開口。
“望大哥,我覺得家主說得對啊。那個錢仲敏,要幫就幫到底嘛,還給你欠了一大筆債,這分明是想要拿捏你。
你這么護(hù)著他,他想著你嗎?要我說……”
“住口!有你插話的事嗎?”
皇甫望聲色俱厲,怒發(fā)沖冠,康啟城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發(fā)怒的樣子。
“你給我發(fā)誓!哪怕我死了,你也不準(zhǔn)對其他人說武財(cái)?shù)氖虑?,也不?zhǔn)讓皇甫家的人泄露出去!否則,我天打雷劈,死不瞑目!”
“望大哥-->>……”
“給我發(fā)誓!”
康啟城不甘,但還是鄭重其事地發(fā)誓,心里還有幾分委屈。
皇甫望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么,耳邊一動,神色也變了。
“好了啟城,我今天對你兇了點(diǎn),改天請你去城北酒坊,喝酒賠罪。走吧走吧?!?
“???”
康啟城一頭霧水的走了?;矢ν氐阶约旱奈葜?,做賊一樣反手關(guān)上了房門,只感覺兩團(tuán)溫?zé)豳N了上來,耳邊還有繾綣地低語,帶著一絲挑逗。
“望郎,怎么這么晚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