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一口答應(yīng)：“沒問題，這有什么難的,嬸子無需客氣。我爹雖說不看病開藥方了，膏藥還是在賣的，用過的人都說好呢。”

王氏長嘆一口氣,表情略顯傷感，“這人啊上了年紀(jì)，身子骨就不行了，不是這里酸就是那里疼的，還不知道能活幾日。要不是顧念著孫子、孫女們還小，這把老骨頭早撐不住了?！?

“嬸子，你可千萬別這么說，我爹娘比您大了有七、八歲吧，他們都還不服老呢。您呀，年輕著呢，這要走出去誰敢說您老？”杏娘真心覺得王氏想得太多，還不到五十的年紀(jì)也夠不著垂垂老矣。

何況她長得又顯年輕，臉上白皙光滑，只笑起來眼角一圈皺紋，頭上一根白發(fā)也無。

再怎么樣也跟年老體弱相去甚遠(yuǎn)吧！

云娘一直沒說話，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自婆母來了后只顧低頭剪蠶豆，聽她們兩個有來有往。

王氏語帶羨慕：“誰能跟李老大夫比，他老人家的子孫孝順得很，小李大夫在鎮(zhèn)上風(fēng)評很不錯，大家都說往后保安堂的主治大夫就是他了，張老大夫且要靠后。聽說前段時間李老大夫過生辰，他老人家交際眾多，想必?zé)狒[的很吧？”

王氏的小兒子趙平在鎮(zhèn)上一家鋪?zhàn)赢?dāng)伙計(jì)，對鎮(zhèn)上的人事門清，小李大夫也是時常打交道的。

“那倒沒有，”杏娘實(shí)話實(shí)說，“我爹娘都不是那等張揚(yáng)的人，無事輕易不宴客，他跟我娘的生辰都只有家里小輩過來道賀，親戚朋友的都不請，就是嫌麻煩。旁人家恨不得年年辦宴席好收幾個禮錢，我爹恰好相反，巴不得一直不辦才好，寧愿往外送禮錢?！?

王氏笑容有些勉強(qiáng)，不死心繼續(xù)追問：“散生確實(shí)沒有大辦的必要，整十的壽辰還是要辦的吧？老人家就是自個不想辦，為了子女著想，也是要置辦宴席的。要不然知道的說是老人嫌累贅，不知道的還以為子女不孝順，連父母整十的壽宴都不舍得出錢?！?

云娘嘴角僵硬的笑容出現(xiàn)裂痕，她更深地埋下頭，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面容。

杏娘更加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為何在壽宴這個事情上死纏爛打，不過仍是耐心回答。

“整十的壽辰也是不辦的，我爹那個人這些事都看得很淡。他老人家還說呢，百年后也不必辦喪事、選墳立碑，一把火燒了了事。骨灰愿意灑在哪個地方就灑在哪，他不介意?！?

她停頓了一下，有些想笑，“嬸子您說說，哪有當(dāng)長輩的這般囑托后人的，我們要是按照他老人家的吩咐做事，那可真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不孝了?！?

王氏“……”

她實(shí)在不知如何接話，李老大夫是個怪胎，你也不遑多讓，怎地就聽不懂別人想說什么呢——簡直比棒槌還直溜。

“李老大夫確實(shí)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難怪他老人家能教出如此出息的子孫。我原以為大伙跟我們村習(xí)俗是一樣的，你婆母之前不也張羅過整四十的壽宴，是吧？”

杏娘嘴角一撇，一臉不屑，“我婆母那個人，不是我說，一輩子就沒做過幾件好事。她老人家這輩子就是命好，羨慕不來，年輕時有漢子撐著，老了靠兒子養(yǎng)。半點(diǎn)閑心不操，一點(diǎn)也不體諒小輩們的辛苦?！?

她抬起頭跟王氏求證：“您也是當(dāng)長輩的，經(jīng)的事比我們多多了。您應(yīng)當(dāng)也清楚這個道理的吧，一般的滿月婚嫁酒席，親朋好友多的人家除掉花銷肯定是有賺頭的，再不濟(jì)也不會虧，至多打個平手。

壽宴就不一樣了，為了老人面子好看，菜要上得了臺盤，酒要好酒。攏共就收那么點(diǎn)禮錢，哪夠這般奢靡的酒席，做兒女的少不得倒貼?！?

說到這里，杏娘也是滿心不舒服，“要說老人真是六、七十的年歲了，沒得說，為人子女的就算是去借利錢，該辦也還是要辦的?？伤?、五十的年齡，要我說真不算老，頭發(fā)沒白牙齒沒掉的，算什么老人。

我婆母那個人哪會管兒女的死活，就顧著自個心意，面子好看，您說說，有這么當(dāng)長輩的嗎？”

王氏“……”

她什么都不想說，她只想掐死眼前的棒槌。

云娘死死地咬住嘴唇，頭幾乎埋到膝蓋，因憋笑臉漲得通紅，仍是控制不住雙肩顫抖——她婆母估計(jì)這輩子就沒踢到過這般硬的鐵板，杏娘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算是油鹽不進(jìn)，水火不侵了。

王氏連表面的客套都維持不下去，她本來是想借個由頭達(dá)到自個的目的，有外人在還能敲敲邊鼓更容易達(dá)成目標(biāo)。

不-->>成想目的沒達(dá)成，反被將了一軍，這個棒槌是如此的擰不清，再扯下去還不知道能說出什么不入耳的話。

她草草結(jié)束話題，又隨意閑聊幾句，匆匆忙忙起身走了。

過了片刻，等確定婆母回了自個家，聽不到這邊的動靜，云娘終于沒忍住，趴在膝上悶聲大笑。

她笑得如此痛快，以至于從小板凳上滑下來坐到地上，仍然不管不顧地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