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也要起來巡查,擔(dān)心吵到了朗傾意,到底還是在帳中另外一處軟榻上躺下了。
一眠入夢,恍然還是身在方府,方景升抬起顫抖的右手,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噴出的氣息是蒼白色的,破碎不堪。
屋內(nèi)沒有生火,他此時正面對著床榻坐著,察覺到自己一條腿凍得僵直,便站起身來抖了抖。
隨著他站起身來,榻上本來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被子里,忽然垂了一條胳膊下來。
按常理來說,這場景足夠嚇人了,他卻從心中漾起一陣狂喜,他迫不及待地掀開被子,輕聲喚道:“傾意,你……”
被子下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只有唇色帶了些血紅——還是她臨死前吐出的血沾上了些。
他又用自己的手抓了她垂下來的手——僵硬冰冷。
他無數(shù)次確認(rèn),她確實(shí)已經(jīng)離他遠(yuǎn)去了。
他-->>又緩緩坐下來,外頭似乎傳來許多人的呼喊聲,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實(shí),可他都懶怠去分辨了。
她活著時,總是不耐煩聽他說話。
如今人既已離去,他終于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間,可以慢慢訴說他想說的話了。
可惜,他如今竟已失了說話的力氣,幾次張開口,又默然了。
說得再多,她畢竟也不會醒來了。
若是再將她生前反復(fù)對她說的話再說一遍,她怕是要生氣了吧。
他只想說,這一世他害了她,他知道錯了。
可是,他只承認(rèn)自己不該對她欺瞞誆騙。
其余的罪孽,包括蘇佩之死、胎兒夭亡、朗家被抄,通通不是他做的。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發(fā)芽,便再無根除的可能,它在她心底里不斷向下鉆,吸足了她的血和肉,又叫她心痛難忍,吐血而亡。
再多的解釋都是蒼白。
他忽然從骨髓深處感受到了恐懼,開始不自覺地幻想今后一個人的生活要怎么走下去。
起初,他試圖化悲傷為復(fù)仇的信念,想要盡力去查究竟是何人從中作梗,鬧出這么些誤會。
可隨即又放棄了——他完全沒有任何精力,巨大的無力感包裹了他,像冬日的嚴(yán)寒侵襲,完全不給人生還的可能。
他徹底失去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
外頭似乎有人帶著哭腔捶門,他側(cè)耳聽著,儼然是那幾個丫鬟,她們紛紛哭求著,左不過就是那幾句話,求他快出來,別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還有一句,求他同意將夫人安葬。
安葬?
笑話,夫妻一場,如何有一人下葬的道理?
他覺得外頭的人無理取鬧,忍不住喊了一聲:“安靜?!?
許是幾日沒開口說話的原因,聲音暗啞難聽。
他顧不上旁的,只想叫她們別煩他,便說道:“再過半日,我就出去了,你們離遠(yuǎn)些。”
待外頭聲歇了,他唯恐她們還會回來阻止他,半刻也沒有猶豫,便從屋內(nèi)摸出點(diǎn)燈的火折子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又驟然停下了。
冬日濕寒,連日來又是下雪,他擔(dān)心燒不徹底。
索性將油燈打開,燈芯扯出來扔在一旁不要,里頭的油均勻潑灑在自己身上,留了一點(diǎn)在棉被上。
隨后,他掀開被子,從硬邦邦的尸體旁擠進(jìn)去,好不容易撈到了尸身的脖頸,他摟過去,勉強(qiáng)將尸身抬起來,另一只手摟了她的腰身。
火苗先是在被子面上翻滾起來,隨即驟然加大了,吞噬一切的熱浪迎面襲來,叫囂著,將數(shù)不盡的愛恨席卷一空。
灼人的熱浪襲來時,他下意識地?fù)踉谒媲?,想要說些什么,但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只用頭抵在她冰涼的額上,閉上了眼睛。
火苗舔舐肌膚的痛感傳來,他意識逐漸渙散,直到最后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他有些自私。
沒有問過她的意見,便這樣毅然決然地隨她而去,不知道這種轟轟烈烈的死法會不會導(dǎo)致兩人魂靈仍在下一世糾纏不清。
他忽然猛地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驚醒,雙腿抖動著,仿佛還受不住那熱浪。好在此時周圍的風(fēng)是涼爽的,他很快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不遠(yuǎn)處,朗傾意顯然還在睡夢中,他平復(fù)了片刻,穿了鞋子,禁不住又愣了一會兒,這才悄聲走到她身邊去,沉默地看了半晌。
見到她鮮活的睡顏,被子上的起伏表明她仍是活著的,他從心底里舒了口氣。
好在夢中之事沒有發(fā)生。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思忖著,許是今日第一次帶她涉身險(xiǎn)境,心中擔(dān)心她的安危,這才做這樣的夢吧。
他輕輕掀開簾子走出去,外頭除了巡邏的手下,并無一人在外頭,營地上還有些未燃盡的篝火,在暗夜中發(fā)出細(xì)微的光。
他走上前去,對著其中一簇篝火默默地看了許久。
看到最后,他蹲下身來,一瞬間對夢中的觸覺產(chǎn)生了疑問,竟輕輕將手覆了上去。
“大人?!崩蕛A意披著衣服站在他身后,見到他這奇怪的舉動,禁不住快步走上前來,疑惑道:“大人在做什么?”
他瞬間縮回了手,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她,反而問道:“你怎么出來了?”
朗傾意沒說是他吵醒的她,只搖頭道:“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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