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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又夢囚牢

提著衣角緩步沿著冰涼潮濕的臺階下行，方景升聞到刺鼻的腌臜味道，不禁皺眉掩了口鼻。

獄卒在前方指路，再小心將牢門打開，垂頭又退下了。

牢中實(shí)在是晦暗不明，方景升冷眼瞥了瞥縮在墻角的影子，保險起見，還是將燭臺點(diǎn)燃了，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臉。

雖滿面臟污，可容貌依稀可辨，確實(shí)是蘇佩無疑。

方景升才看過卷宗，蘇佩進(jìn)得牢獄中后，吃了些苦頭，從招供的情形來看，倒也不算冤了他。

蘇佩驟然一見光亮，頓覺有些刺眼，他抬手遮蔽光亮，又忍不住瞇眼向上望過來，待看清了來人的臉，面上頓時閃過一絲驚喜。

“方……方兄？”

方景升面上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勉強(qiáng)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蘇兄，你受苦了。”

“方兄?！碧K佩忍不住想要爬起身來，可斷了的一條腿終究撐不住，他又綿軟倒下去，口中發(fā)出無奈的嘆息聲，可他還是繼續(xù)問：“皇上……下旨了嗎？”

方景升只靜靜地瞧著他，半晌才搖搖頭。

蘇佩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這些時日，他巴不得皇帝早日下旨，砍頭也好，流放也罷，總歸是得個痛快。皇帝這樣拖著，于他而反而是折磨了。

“方兄如何能到錦衣衛(wèi)的牢獄中來？”蘇佩忽然想到了什么，輕聲問。

方景升只含糊說道：“使了些銀錢罷了，蘇兄好歹同方某同僚一場，方某來看看，雖解不了蘇兄眼前困頓，但略盡一番心意也是好的?！?

蘇佩又是一聲長嘆，在寂靜的牢獄內(nèi)格外刺耳，他才進(jìn)牢獄的時候?yàn)榱藲屆睦夏赣H哭過，也為了被他連累入獄的夫人哭過，如今滿目瘡痍，反而麻木了，半晌哭不出來。

“蘇兄放心?！狈骄吧朔瑏淼哪康牟⒎鞘菫榱藬⑴f情，他干脆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道：“嫂夫人現(xiàn)如今過得極好?！?

蘇佩茫然的目光頓住，仿佛已經(jīng)記不起朗傾意的模樣，在記憶中拼湊了許久，方才“啊呀”一聲，頹然彎下腰來，在地上叩頭不止。

方景升冷眼瞧著他痛苦萬分，又適時添上一句：“想知道她如今在何處么？”

蘇佩將頭死死抵在骯臟的地上，勉強(qiáng)伸出一只手來，示意方景升不要再說了。

朗傾意如今在何處，他比方景升還要清楚。

幾日前，攝政王劉瑜韞的養(yǎng)子劉鳳楠，曾派人到牢獄內(nèi)來過一趟。

不是商議，而是告知蘇佩，叫他在和離書上按手印。

劉鳳楠好色，皇城內(nèi)人盡皆知。朗傾意自及笄后，品貌出眾，城中人多有耳聞。

劉鳳楠底下的人向蘇佩保證，若是簽了和離書，即便在錦衣衛(wèi)的囚牢內(nèi)也可免受許多罪；若是不簽，那便不好說了。

蘇佩看著來人面色陰沉，盯著他僅剩的一條好腿，意圖不自明。

蘇佩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殘存的一點(diǎn)防線也逐漸潰塌了。

他不畏死，但畏懼如同螻蟻一般的活著，終久不見天日。

他心中明白，以他犯下的罪責(zé)，即便不死，也難逃流放。

因此，他這位夫人，此生都無望再見了。

若是如此，不如放了她自由，教她覓得更好的出路，也不失為一種仁慈。

他在心里這樣說服自己，仿佛這樣便能洗清自己的罪責(zé)。

哆哆嗦嗦地按了手印，他聽著來人滿意的稱贊聲，牢門開了又上了鎖，腳步聲遠(yuǎn)去之后，他才張口咬住自己的手腕，渾身顫抖著，發(fā)出壓抑的哭聲。

他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意識到方景升還在自己面前，便迫使自己從痛苦的回憶中抽離開來，蜷縮著身子，囚服蓋住了頭，仿佛這樣便能避開眼前的臟污。

“嫂夫人如今在方某府上。”方景升輕聲說完，盯住蘇佩。

他知道蘇佩招供的東西已經(jīng)快到了揪出幕后之人的時候，這條命極有可能保不住了。

蘇佩只是棋子，他的命不重要。只是在他臨死前，出于人道，方景升希望他可以安心離世。

蘇佩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忍不住出感謝：“多謝，多謝方兄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