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別……”蕭茹拼命控制著她。
“蕭寒,你弟弟的情況還沒有定下來呢,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你剛才說的是什么話?出了這種事,你怎么還能這么對你媽說呢?”一家之主,幾個孩子的父親開口了,他嚴厲盯著蕭寒,雖然沒有辱罵、亦沒有打,但那眼神中飽含著威嚴,隱約暗含一種責備。
如今,她躺在病床上,更加失去了訓(xùn)斥自己子女的力氣,只是閉上雙眼,一種深深的悲哀彌漫在她心頭?;貞洰斈?,自己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她承認,有些時候她或許真的犯了錯誤,然而是與非、對與錯,在濃烈的情感的攪拌下漸漸熬成混雜一體的某種復(fù)雜的心念,在她日漸衰弱的生命中漸漸變得模糊。她只能感受到,如今握住自己的手,全心全意地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孩子和當年他的父親一樣,叫她總是無法停止憂心,叫她心疼,亦叫她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真切的情感,依賴與被依賴,日久天長的彼此掛念形成了強大的羈絆,這是很難用理性說清的。而此時沉默的、不知有什么意圖的坐在自己病床前的大兒子和女兒卻令她覺得既排斥又帶有幾分恐懼,這種恐懼在她不久前身體尚強健時還是沒有的,只是近日,她隱約覺得隨著她和子女間關(guān)于遺產(chǎn)的矛盾逐漸升級,以及她自身的精力漸漸不足,原本存在于她和子女間的那種對峙的暗涌漸漸快要變成顯而易見的敵對,有種激烈的的斗爭一直潛伏著,現(xiàn)在似乎一觸即發(fā)。她背對-->>著自己的兩個兒女,假裝睡著,卻隱隱地不安,她認為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不至于做出什么過分之事,但是……她總感受到一種殺氣,正是這殺氣勾起她的恐懼。她不自覺地握緊了蕭琦的手,她感覺到孫子也在回握著她,此時,孫子竟好像成為了維系她生命的重要力量,這仿佛是這世間的唯一一絲溫暖,唯一一道光……
蕭寒和蕭茹兩人在病房中坐著,覺得甚是無聊,但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們雖想假裝表現(xiàn)出照顧老人的樣子,但時至今日,卻又十分懶于行動,于是就在病房的沙發(fā)上打起盹來,時不時半睜開眼睛,看看監(jiān)測老人心跳血壓的儀器。病房中的氣氛甚是尷尬,蕭琦不敢輕易說些什么,只得靜默著。偶爾有護士進來,還以為老人的兩個子女因為照顧母親而過度勞累,體力不支而不得不在大白天休息。
蕭茹適才一邊用手機查自己關(guān)心的遺產(chǎn)繼承的相關(guān)問題,一邊思考著眼下幫助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對策,后來覺得困倦,便倚靠在沙發(fā)上,此時她半瞇著眼睛,悄悄看著母親身邊的蕭琦。
蕭琦目不轉(zhuǎn)睛地凝望著老人的臉,他的這種專注和執(zhí)著令蕭茹有些吃驚,甚至覺得有些可怕,她不知道那孩子此時心里在想些什么……從小,他就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她還記得第一次知曉蕭琦存在的那天,正是她那個可愛的弟弟永遠離開他們之日……自從出嫁后,她有了和自己原來的家庭疏遠的理由,她盡可能地不回家,當時,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父母見過面了,就更不了解弟弟當時的情況——實際上她也不太關(guān)心。
初聞弟弟出車禍送醫(yī)院搶救,見到了那慘烈的情景,她出于本能是驚駭?shù)?,不由得叫出聲來,但是很快,一個念頭便令她獲得了某種補償——如果弟弟真的不在了,她便可以獲得更多的遺產(chǎn)——這種想法其實在很久以前就潛移默化地埋藏在她心里。兄弟姐妹之間本就存在資源上的競爭,這種資源包括物質(zhì)上的,也包括感情上的,作為一個傳統(tǒng)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蕭茹從小感受到了父母在資源上的強烈偏移,她在物質(zhì)和感情上都覺得匱乏。本來如果弟弟沒有出事,她也可能會就這樣默默接受來自父母的不公,帶著那份匱乏的記憶度過一生,但如今突然擺在她面前一個機會,就像一個人忽然間獲得了她原本做夢都渴望的東西,盡管獲得的方式不那么令人愉快,但畢竟是叫她碰上了這次機會,一旦獲得了,她就說什么也不想放手了。
她知道弟弟離婚的事,知道他沒有孩子,她的頭腦飛快地轉(zhuǎn)動,漸漸為這樣的結(jié)果感到有點兒興奮。那是一種矛盾的狀態(tài),她自然有些為自己的興奮感到愧疚,但每當想到弟弟一直占據(jù)著原本應(yīng)該屬于自己的東西,這種愧疚便會被不甘所打敗。此時,等在搶救室門口的她得以平靜下來,她不再擔心有壞消息傳來,因為壞消息對她而也可以成為好消息,同時,她亦可以接受弟弟平安的結(jié)果,畢竟她也不會全然希望蕭玉糟此噩運。這樣,無論蕭玉是生是死,兩種結(jié)果她都可以坦然接受——蕭茹總是借由這種思維將自己至于某種雙贏的局面,這種才能多少來自于她從小感受到的匱乏感,因為匱乏,她便總是要尋找某種途徑獲得平衡。
弟弟不在了,父母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她卻可以冷靜地旁觀這一切。她并沒有完全因為今后可以獲得更多遺產(chǎn)而感到愉悅,當她看到弟弟慘白如霜的面容時,她也有一種不適感,這種不適感和她隱隱的興奮達成某種平衡,叫她處于一種不悲不喜的狀態(tài)。那一刻,她覺得人生或許是公平的,弟弟曾經(jīng)擁有得太多,現(xiàn)在也提早失去了一切,而她,終于將要獲得補償。
然而,當那個大腹便便的女人突然出現(xiàn)時,當她沖到弟弟的身邊痛哭失聲時,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局面——那女人肚子中的孩子,將來會代替他死去的父親獲得那份遺產(chǎn)。這個一出生就遭遇缺失的遺腹子,終有一天會構(gòu)成她的威脅,她現(xiàn)在還不能清晰地想象那威脅是什么,總之,這孩子一定會和她爭奪某些東西。她剛剛以為自己擁有的,驟然間又重新失去了。
那或許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強烈的恨意,這種恨意隨時都可以轉(zhuǎn)化成暴力的沖動,亦或是作為冰冷的殺意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對蕭琦的存在產(chǎn)生了千萬分的抗拒,可是這個孩子如今已經(jīng)長大成人,就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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