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點點頭,腳步?jīng)]停,朝著江晚寧的院落走去。清風(fēng)緊隨其后,看著他步履蹣跚卻依舊急切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聲勸道:“二爺,您這模樣實在撐不住了。御書房議事定是耗了不少心神,眼下離啟程還有些時辰,您哪怕歇半個時辰也好,不然身子該垮了?!?
    “沒時間了?!迸峒山K于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四周,見四下無人,便側(cè)身湊到清風(fēng)耳邊。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寒氣,話語輕得像雪沫子,只有清風(fēng)能聽清。
    清風(fēng)原本還帶著擔(dān)憂的神情,聽著聽著,眉頭越皺越緊,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凝重。等裴忌說完,他連忙點頭,躬身道:“二爺放心,屬下這就去辦,定不耽誤事。”
    說完,清風(fēng)轉(zhuǎn)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藏青色的棉袍在風(fēng)雪里翻飛,很快就消失在回廊的盡頭。裴忌望著他的背影,站了片刻,才轉(zhuǎn)身推開江晚寧院落的角門。
    院子里很靜,只有風(fēng)吹過竹枝的輕響,還有西廂房里隱約傳來的藥香。廊下守著兩個小丫鬟,見裴忌進來,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壓得極低:“二爺?!?
    裴忌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必多,然后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西廂房的門。一股暖意夾雜著淡淡的熏香、藥香撲面而來,與外面的嚴寒判若兩個世界。房間里點著兩個黃銅暖爐,爐內(nèi)的銀骨炭燃得正旺,沒有半點煙味,只讓整個房間暖得像初春。
    床幔是半掩著的,淡青色的紗幔垂落下來,擋住了床榻上的身影。裴忌放輕腳步,走到床榻邊,緩緩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下?;椟S的燭火放在床頭的小幾上,光暈剛好落在江晚寧的臉上。
    她的臉色依舊是那般煞白,沒有半點血色,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安靜地垂著,呼吸平穩(wěn)而微弱,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先前因毒性發(fā)作而蹙著的眉頭,此刻也舒展開來,想來是藥效起了作用,終于能安穩(wěn)睡一覺。
    裴忌望著她的睡顏,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他想起小時候,江晚寧剛被接到裴府時,也是這般瘦弱,總跟在他身后“二哥、二哥”地叫著,冬天里凍得小手通紅,還非要拉著他去院子里堆雪人。那時候的她,眼里滿是光亮,不像現(xiàn)在,這般脆弱,連睡夢中都帶著幾分不安。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臉頰時,又猛地收了回來——他的手剛從外面進來,還帶著刺骨的寒意,怕驚擾了她,也怕凍著她。裴忌搓了搓手,試圖讓手暖和些,可指尖的冰涼,卻像是順著血脈,一直涼到了心里。
    他在榻前坐了許久,借著昏黃的燭火,一遍遍地在腦海中描摹她的模樣:眉梢的弧度、鼻尖的小巧、唇角的淺渦,哪怕是她睡夢中微微蹙起的眉心,都想牢牢印在心里,生怕此去北疆,再無機會相見。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燃得只剩下小半截,燈芯結(jié)了個小小的燈花,“啪”地一聲炸開,打破了房間的寂靜。裴忌回過神,輕輕起身,沒有再看床榻上的人,轉(zhuǎn)身走到外間的書桌旁。
    書桌上鋪著一張素色的宣紙,旁邊放著一方端硯,硯臺里的墨還帶著些許余溫,想來是白日里丫鬟們剛磨好的。裴忌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搓了搓凍得發(fā)僵的手指,然后拿起-->>狼毫筆,蘸了蘸墨。
    他的手有些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心里翻涌的情緒。落筆時,筆尖在宣紙上頓了頓,才緩緩寫下第一個字。他寫得很慢,一字一句,格外認真,偶爾會停下筆,抬頭望向里間的床幔,眼神復(fù)雜,有不舍,有牽掛,還有幾分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