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肯定丟不了”,像一根無聲的毒針,扎進了李愛民的耳膜。
包廂里死一般的寂靜,連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的微弱聲響都變得格外刺耳。
李愛民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像一張劣質(zhì)的面具,在燈光下反射出慘白的光。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狂亂的跳動聲,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胸腔上。
就在這凝滯的空氣即將把人逼瘋的時候,一直冷眼旁觀的王小軍,動了。
他沒有拍案而起,也沒有怒聲喝罵。他只是緩緩地,將手中那只盛著半杯白酒的玻璃杯,輕輕地放在了桌面的轉(zhuǎn)盤上。杯底與玻璃接觸,發(fā)出一聲清脆又沉悶的“嗒”。
這聲輕響,像是一道命令,瞬間打破了僵局。
“呵呵?!蓖跣≤姲l(fā)出了一聲冷笑,那笑聲里不帶一絲溫度,反而充滿了濃重的煞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從“醉”倒在李愛民肩上的陸遠身上掃過,最后,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釘在了李愛民那張慘白的臉上。
“我這兄弟,看來是真喝多了,凈說些胡話?!蓖跣≤姷恼Z氣很慢,但每個字都像鐵錘一樣砸在李愛民的心上,“什么好人不好人的……李主任,我就問你一句,要是我爹二十年前真遇上了‘好人’,他那腿,能在陰天下雨的時候疼上二十年嗎?”
李愛民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小軍身子微微前傾,那股常年在工地上發(fā)號施令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身后的黃毛和光頭也下意識地往前站了一步,像兩尊門神,堵死了李愛民所有退路。
“我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不懂什么‘暫付款’,也不懂什么‘領(lǐng)導(dǎo)的苦心’?!蓖跣≤娨蛔忠活D,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他只知道,當年鎮(zhèn)zhengfu征了他的地,答應(yīng)給的補償款,能讓他斷了的腿接上最好的鋼板。結(jié)果呢?錢沒了,腿瘸了,人也廢了。二十年了,他每次跟人說起這事,別人都當他是個祥林嫂,是個想錢想瘋了的神經(jīng)??!”
說到這里,王小軍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多年的憤怒和悲涼。
“今天,我總算聽明白了。原來不是我爹瘋了,是你們這幫當官的,心太黑了!拿著我爹的救命錢,去修你們的墻,去招待你們的領(lǐng)導(dǎo)!李主任,你們晚上睡覺,就不怕我爹那條瘸腿,到你們夢里去走兩步嗎?!”
“不……不是的……王老板,你聽我解釋……”李愛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徒勞的辯解意味。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李愛民肩上“裝死”的陸遠,突然動了。
他像是被王小軍的吼聲驚醒,猛地抬起頭,滿臉通紅地對著王小軍擺手:“王哥!王哥你別激動!別激動!有話……有話好好說嘛!李主任是好意,他……他今天請咱們吃飯,就是為了解決問題的!”
他這副“和事佬”的模樣,簡直是火上澆油。
“解決問題?”王小軍壓根不看陸遠,一雙眼睛依舊死死鎖定著李愛民,他從口袋里掏出那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在手里掂了掂,“行啊,我倒想看看李主任打算怎么解決?!?
他解鎖手機,當著李愛民的面,打開了通訊錄,慢悠悠地劃著。
“我這個人,沒什么大本事,就是在縣里市里跑跑工程,混口飯吃。前兩天,剛跟市建委的張?zhí)庨L一塊喝了頓酒,他還拉著我說,我手下這個隊伍干活利索,以后市里有什么好的市政工程,想著我呢?!?
“市建委……張?zhí)庨L……”這幾個字,像電流一樣擊中了李愛民。他知道王小軍說的是誰,那是市里實權(quán)部門的一位處長,是真正能跟縣領(lǐng)導(dǎo)平起平坐的人物。
王小軍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下,似乎就停在那個“張?zhí)庨L”的名字上。他抬起眼皮,看著抖如篩糠的李愛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李主任,你說,我要是現(xiàn)在給張?zhí)庨L打個電話,也不說別的,就當個笑話,把我爹這二十年的經(jīng)歷講給他聽。你說他聽完,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他會不會也覺得,你們青陽鎮(zhèn)的領(lǐng)導(dǎo),‘擔(dān)當’和‘智慧’確實都挺別致的?”
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威脅!
李愛民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被徹底擊潰了。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一個用“醉話”把他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讓他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