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土陶罐,此刻竟成了唯一能給他提供一絲虛幻安全感的依托。
“好手段?!?
李琚稱贊了他一聲,強行壓下翻涌的殺意與驚悸,沉聲道:“看來,本王確實小覷了爾等?!?
這話一出,老鬼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再次恢復(fù)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卑微。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放得更低,坦然道:“殿下明鑒。非是老鬼狂妄,實乃活命不易。我等在泥濘里掙扎求存,若無這點窺探縫隙,拿捏些微把柄的本事,只怕早已是尸骨無存,被野狗拖去啃食干凈了?!?
“老鬼告知殿下此事,也非是威脅,而是投名狀?!?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李琚緊握陶罐的手,像是早已看穿一切。
隨后,忽地話鋒一轉(zhuǎn):“殿下此刻若覺我老鬼是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懷中利器盡可施展,老鬼必定引頸就戮,絕無怨。只求殿下念在那些一無所知的婦孺老弱份上,留他們一條活路。”
李琚眸子微微瞇起,上下打量著老鬼,說不上來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鬼迎上李琚打量的目光,也挺直了些許脊背,做出一種無聲的認命姿態(tài)。
兩人無聲對峙良久,李琚終于再次點頭,隨即抬手對著老鬼拱手一禮,道了聲:“先生大才,本王佩服!”
老鬼趕忙回禮:“不敢當(dāng)?shù)钕孪壬Q?!?
李琚回手,再次問道:“不過,本王心中尚有一惑,不知先生可否開解一二?”
老鬼急忙躬身:“殿下請說!”
“以先生之才,這天下,應(yīng)是沒有什么阻礙攔得住您的腳步,不知先生為何甘心與”
李琚話說到一半,不禁撇向一旁少年,幽幽道:“甘愿與這群被盛世拋棄的末徒為伍?”
聽見李琚的問題,老鬼不由得愣了一下,兜帽下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錯愕,像是沒想到這位皇子會問出如此直指核心,卻又帶著幾分“天真”的問題。
隨后,他干癟的嘴角緩緩向上扯動,竟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有些事,不在人為,而在天定。”
老鬼搖搖頭,語氣低沉道:“老鬼我生于斯,長于斯。這陰溝里的每一滴濁水,每一寸腐土,都浸著父輩的骨血,也埋著夭折孩兒的冤魂。我的根,早就在這不見天日的爛泥里扎牢了,離了它,便如同離了水的魚,離了土的樹何況,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又怎能離他們而去?”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無法撼動的宿命感。
李琚凝視著老鬼那張被歲月和苦難摧殘得不成人形的臉,聽著他平靜中蘊含巨大悲愴的話語。
心中那點因“替身”秘密被點破而升起的殺意與忌憚,竟是不知不覺淡去了幾分。
他抿了抿唇,語氣帶著探究:“這么說,先生是圣人?”
“圣人?”
老鬼像是被這個詞燙了一下,猛地抬起頭,兜帽下的陰影劇烈晃動。
“圣人!”
他重復(fù)了一遍,忽然咧嘴笑道:“殿下太高看老鬼了?!?
隨后,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了指自己丑陋的臉,又虛虛地點了點腳下污穢的地面。
“老鬼我只不過是這萬千可憐蟲里,僥幸活得稍久一點的那一只罷了?!?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