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里像是被塞進了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攪拌機,嗡嗡作響,伴隨著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林一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線刺了進來。
適應了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清晰。
入眼是泛黃、有些剝落的天花板,角落里掛著一張巨大的、印著鮮艷牡丹花的掛歷,上面赫然是“1989年”。老舊的木質(zhì)窗框,玻璃上貼著防風的舊報紙,陽光透過報紙的縫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蜂窩煤燃燒后的特有氣味。
他猛地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狹小的房間,一張硬板床,一個掉了漆的木頭衣柜,墻上還貼著幾張已經(jīng)褪色的《上海灘》許文強劇照。書桌上,擺著一臺磚頭似的單卡錄音機,旁邊散落著幾盤磁帶,封面上是鄧麗君甜美微笑的臉。
這不是他后來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是……他二十歲那年,在江州機械廠當學徒工時分配到的筒子樓宿舍!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狂跳起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皮膚緊實,指節(jié)分明,沒有常年握方向盤磨出的老繭,也沒有后來應酬喝酒落下的細微顫抖。
年輕,充滿了力量。
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沖到書桌那面模糊的鏡子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略顯青澀的臉,寸頭,濃眉,眼神里還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未曾被生活徹底打磨過的光芒,只是此刻,那光芒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真的回來了?
1989年?!
那個他人生軌跡徹底滑向深淵的?
前世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進腦海。在機械廠渾渾噩噩,錯過了無數(shù)機遇;后來跟人南下闖蕩,卻誤入歧途,欠下一屁股債;心愛的女人宋清為了幫他還債,被迫嫁給了別人,最終郁郁而終;而他,在經(jīng)歷了幾次大起大落后,雖然也攢下些身家,卻始終活在無盡的悔恨與愧疚之中,最終在一場莫名其妙的車禍中結(jié)束了潦倒的一生……
悔!恨!不甘!
種種情緒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墻壁上,疼痛感清晰地傳來,提醒他這一切不是夢。
既然老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么這一世,他絕不再留下任何遺憾!
那些錯過的風口,他要一個個抓??!
那些辜負的人,他要百倍補償!
尤其是宋清……那個扎著麻花辮,笑起來眼睛像月牙一樣清澈的姑娘。前世,是他混蛋,是他沒用,親手毀掉了她的幸福。
這一世,他發(fā)誓要讓她過上好日子,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啟動資金從哪里來?
現(xiàn)在是1989年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jīng)吹了十年,但普通工人的工資依舊微薄。他一個機械廠小學徒,一個月工資加津貼不到五十塊,刨去吃飯零用,根本攢不下什么錢。
正當他眉頭緊鎖,苦苦思索時,宿舍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三車間老王家的媳婦,又拿著國庫券去黑市上換錢了!”
“唉,沒辦法啊,那玩意兒不能當飯吃,又不能馬上變現(xiàn),急著用錢可不就得低價出手唄?!?
“八五年的國庫券,一百塊的票面,聽說黑市上只給七十,真黑??!”
“那有啥辦法?誰讓咱缺現(xiàn)錢呢……”
國庫券!
林一的眼睛瞬間亮了!
一道幾乎被他遺忘的前世記憶,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就是今年!1989年!中國開始嘗試國債市場化,但信息極度不對稱,地域差價極大!很多人急于變現(xiàn),寧愿在黑市上低價拋售!而在一些經(jīng)濟稍好的城市,或者等到銀行正式開放兌換時,這些國庫券的價值是按照票面金額加上利息兌付的!
這里面,存在著巨大的套利空間!
一個清晰無比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他猛地拉開抽屜,翻出自己所有的家當——皺巴巴的紙幣,加上鋼镚,一共三十七塊八毛五。
太少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房間,最后落在了床頭那臺嶄新的“鳳凰”牌半導體收音機上。這是去年他評上先進學徒,廠里發(fā)的獎品,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值錢家當。
沒有絲毫猶豫,林一抱起收音機,揣上那三十七塊多錢,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半個小時后,他從江州舊貨市場走出來,手里的收音機變成了四十五塊錢。
全部本金,八十二塊八毛五。
他攥著這疊帶著體溫和汗水的鈔票,沒有回廠,而是徑直走向記憶中南城那個自發(fā)形成的、魚龍混雜的黑市。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氣味,人們低聲交談,眼神警惕。林一壓抑住內(nèi)心的激動,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閑逛,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每一個關于“國庫券”的字眼。
很快,他鎖定了一個目標。一個穿著工裝、面色愁苦的中年男人,手里緊緊攥著幾張淡黃色的紙券,正低聲向人詢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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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有國庫券出?”林一湊上前,壓低聲音。
男人警惕地打量了他幾眼,見他年輕,穿著也普通,稍稍放松了些:“八五年的,一百塊面值,你能給多少?”
“七十五?!绷忠粓蟪鲆粋€比市價略高,但仍有足夠利潤的空間的價格。
男人眼睛一亮,顯然心動了,但還想爭?。骸鞍耸?!小伙子,我急用錢給我家娃交學費……”
林一搖搖頭,語氣堅決:“七十五,現(xiàn)錢。不行我就找別人了?!彼鲃萦?。
“別別別!七十五就七十五!”男人連忙拉住他。
仔細驗過券的真?zhèn)危忠粚?shù)好的七十五塊錢遞過去,換來了那張承載著他第一桶金希望的國庫券。整個過程,他的手心微微冒汗,心臟跳得飛快。
第一步,賣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林一如同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他利用一切工余時間,奔波于江州市區(qū)以及周邊幾個縣城的黑市之間。他用最初的本金加上倒賣第一張國庫券賺到的差價,不斷地重復著“低價收,高價出”的過程。
他專挑那些年份較早(如84、85年)、利息累積-->>較高的國庫券,專找那些看起來急需用錢的工人、農(nóng)民。他給出的價格往往比那些心狠手辣的二道販子高出五塊十塊,這讓他很快就在一些小圈子里有了點“名聲”,總能找到貨源。
資金像滾雪球一樣,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