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被一只粗糙干裂的大手顫抖著,送入一個饑餓孩子的口中。
那孩子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瘦得只剩下一雙大得驚人的眼睛。他已經(jīng)忘了哭泣,只是憑著最原始的本能,狼吞虎咽地吞咽著這滾燙的救命食物,顧不上米粒沾滿了整張小臉。那只喂食的大手屬于他的父親,一個在洪水中失去了一切的冀州漢子。男人看著兒子終于有了活氣,那雙早已被絕望浸泡得麻木的眼眶,終于忍不住滾下兩行滾燙的濁淚,與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無聲地砸入腳下泥濘的土地。
這里是鐵路沿線最大的一個臨時安置點。放眼望去,成千上萬個像這對父子一樣的災(zāi)民,正圍著一個個巨大的粥棚,沉默而有序地領(lǐng)取著食物??諝庵袕浡澄锏南銡馀c雨后泥土的清新,將前幾日那股死亡與腐爛的氣息徹底驅(qū)散。
遠處的天際,一道悠長而雄渾的汽笛聲再次傳來。
“嗚——!”
那聲音曾是他們眼中不祥的妖魔嘶吼,此刻聽來,卻比任何仙樂都更讓人安心。
所有人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地為之一滯。他們抬起頭,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那條曾被他們視為“鐵蜈蚣”的軌道盡頭。只見那頭通體漆黑的鋼鐵巨獸,吞吐著滾滾的白色云霧,拖著數(shù)十節(jié)滿載著糧食、棉被與藥材的車廂,再一次準時地、無可阻擋地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
它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神龍,日夜不休地往返于京城與這片死亡澤國之間,將生的希望源源不斷地輸送而來。
看著那頭鋼鐵巨獸緩緩駛近,看著那些身著統(tǒng)一青布工裝的年輕人從車上卸下一袋袋救命的糧食,人群中,不知是誰第一個放下了手中的粥碗。
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朝著那鋼鐵巨龍的方向,朝著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帥帳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將額頭深深地埋入了濕潤的泥土之中。
這個動作,像是一道無聲的命令。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最終,成千上萬的災(zāi)民,如同被風(fēng)吹拂的麥浪,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他們不再哭泣,也不再語,只是用這種最古老、也最虔誠的方式,表達著他們劫后余生的感激與對神跡的狂熱崇拜。
“活菩薩……是活菩薩下凡了……”
“神龍……那是神龍轉(zhuǎn)世,來救我們了……”
壓抑的、不成調(diào)的呢喃聲在人群中匯成一股無形的洪流。他們不知道什么叫“總體戰(zhàn)”,也不懂什么叫“工業(yè)效率”,他們只知道,是那條“鐵妖”,是那個被他們咒罵過的年輕元帥,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將他們從死亡的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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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坡之上,王崇山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雨已經(jīng)停了,但陰沉的云層依舊壓得很低,讓整片大地都顯得壓抑。他看著下方那片曾經(jīng)被他視為棋子、可以隨意煽動的子民,此刻正對著那條他口中的“鐵妖”,行著五體投地的大禮。
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因恐懼而帶來的麻木,也不是被煽動后的狂熱。那是一種發(fā)自肺腑的、純粹的感激與敬畏。
他那套經(jīng)營了一輩子,被奉為圭臬的“風(fēng)水”、“天理”、“龍脈”之說,在眼前這無可辯駁的現(xiàn)實面前,被沖擊得支離破碎。他引以為傲的、掌控人心的手段,在那一碗碗熱氣騰騰的肉粥面前,顯得是那樣的蒼白、可笑,甚至……卑劣。
他才是那個試圖阻攔神龍救世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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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的信報,如同一道劃破陰霾的閃電,以最快的速度馳入京城。
>t;太和殿。
朝會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那些前幾日還慷慨激昂、以“為民請命”為由彈劾林乾的御史官們,此刻正噤若寒蟬,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年輕的帝王端坐于龍椅之上,那張俊朗的面容上不見喜怒,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正平靜地看著下方那群各懷心思的臣子。
“宣。”
內(nèi)侍監(jiān)總管那略顯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