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個字，如同一道橫貫天際的黑色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了西暖閣內(nèi)所有虛偽的平衡。

“戰(zhàn)時總動員令”。

它像七柄無形的、淬滿了劇毒的利劍，在三位尚書臉上那得意的笑容綻放到最燦爛的瞬間，狠狠地、不留余地地刺入了他們的心臟！

特寫鏡頭仿佛無限拉近，定格在戶部尚書張敬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他臉上那份智珠在握的從容、那份老成謀國的自矜，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的面皮下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蒼白。他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喉嚨里仿佛被沙礫堵住，發(fā)出咯咯的、毫無意義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精心構(gòu)筑的、由無數(shù)“規(guī)矩”與“章程”堆砌而成的萬里長城，被這七個字，從地基深處，被這七個字徹底摧毀。

短暫的、足以讓耳膜嗡鳴的死寂之后，張敬第一個從那極致的驚駭中反應(yīng)過來。

他那蒼老的身軀，仿佛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與力氣，又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了膝蓋。

“噗通”一聲悶響，他猛地跪倒在地，堅硬的金磚撞得他膝蓋生疼，但他卻渾然不覺。這位掌管帝國錢袋子數(shù)十載、在三朝風(fēng)雨中屹立不倒的老臣，此刻終于拋棄了所有的體面與偽裝。

“陛下！”

一聲凄厲的、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哀嚎，從他口中迸發(fā)而出。他以頭搶地，聲淚俱下，那聲音里充滿了被逼入絕境的恐懼與最后的瘋狂。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

他抬起那張?zhí)闇I橫流的老臉，目光越過林乾，死死地盯著高踞上首的年輕帝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拋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惡毒的殺手锏。

“陛下！此令一開，無異于將國朝軍政之權(quán)盡付一人之手！屆時，大元帥府號令所出，天下莫敢不從，則朝廷為何物？陛下又將置于何地？”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在空曠的暖閣內(nèi)掀起陣陣回音，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最惡毒的政治指控。

“此乃西漢霍光、新朝王莽之禍啊！請陛下三思！為江山社稷計，萬萬不可行此自毀長城之舉！”

“霍光、王莽”，這是歷朝歷代，對一個權(quán)臣最致命的指控！

這頂沉重?zé)o比的大帽子，如同一座無形的山岳，狠狠地向林乾的頭頂壓去。

工部尚書錢秉義與兵部尚書孫傳庭，也在短暫的失神之后，如夢初醒。他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最后的瘋狂與決絕。兩人毫不猶豫，緊隨張敬之后，一同跪倒在地。

“陛下！”錢秉義的聲音沙啞而悲愴，“祖宗成法，乃我大周百年基業(yè)之根本！廢除章程，是動搖國本！請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孫傳庭的聲音沉悶如雷，充滿了軍人的決絕，“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倉促行事，必生大亂！請陛下以國朝安危為念，三思而行！”

三位權(quán)傾朝野的部堂大臣，此刻一同跪地死諫。他們所引用的“祖制”、“安?！薄ⅰ皣尽?，每一個詞，都是足以讓任何帝王都為之忌憚的終極武器。

他們成功地將一場關(guān)于備戰(zhàn)效率的爭論，徹底升級為了一場關(guān)乎皇權(quán)安危、江山存續(xù)的生死大考。

整個西暖閣的空氣，都仿佛被這股巨大的壓力抽干了。連侍立在新君身后的陳潤，此刻也面無人色，手心之中已滿是冷汗。他驚駭?shù)乜粗矍斑@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面對這頂足以壓垮任何人的“權(quán)臣”大帽子，面對三位老臣聲淚俱下的死諫。

那個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男人，卻異常地平靜。

林乾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他沒有與他們辯論那段早已被扭曲的歷史，也沒有為自己辯解那所謂的“不臣之心”。

他只是平靜地、緩緩地從自己那寬大的元帥官服袖中，取出了一份用油布層層包裹的、似乎還帶著一絲西域風(fēng)沙氣息的卷宗。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那份從容與鎮(zhèn)定，與地上那三位狀若癲狂的老臣，形成了鮮明得近乎殘酷的對比。

一名侍立在旁的禁軍親衛(wèi)，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將其恭敬地呈現(xiàn)在了新君面前的御案之上。

油布被一層層解開。

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并非奏折，也非輿圖。

而是一截斷裂的、槍托上用烙鐵燙印著一只猙獰雙頭鷹徽記的……火槍。以及，在火槍旁邊，靜靜地躺著的幾枚造型奇特、尾部帶著凹槽的鉛制彈丸。

那桿火槍的造型，與大周軍隊現(xiàn)役的任何火銃都截然不同。它顯得更為修長、更為簡約，也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冰冷的工業(yè)美感。

這是什么？

暖閣之內(nèi)，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現(xiàn)出同一個疑問。跪在地上的三位尚書，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哭嚎，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向那件陌生的“兇器”。

高潮，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時刻，以一種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悍然降臨。-->>

林乾沒有解釋。

他只是對著御座的方向，平靜地說道：“陛下，此乃羅剎國之制式火器。臣以為，百聞不如一見。請陛下傳兵部營造司的工匠，當(dāng)庭一試，便知分曉?！?

新君的面容依舊深沉如水，他看了一眼那桿造型奇特的火槍，隨即緩緩點頭。

“準(zhǔn)。”

片刻之后，一名身著匠官服飾、神情肅穆的中年工匠，在兩名禁軍的護衛(wèi)下，快步走入暖閣。他先是行了大禮，隨即從禁軍手中，接過了那桿斷裂的羅剎國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