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nèi),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那是一種混合了草藥、汗水與死亡的、令人窒息的氣味,頑固地附著在帳篷的每一寸織物上,鉆入雷鳴的鼻腔,侵蝕著他最后一點即將崩潰的意志。
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如同兩塊被火焰炙烤過的烙鐵。面前那張巨大的沙盤上,本該插滿代表著敵我態(tài)勢的紅藍(lán)旗幟,此刻卻被一片刺目的慘白所覆蓋。每一面白色的小旗,都代表著一名因那該死的“瘟疫”而倒下的、曾經(jīng)生龍活虎的弟兄。那片白色,正從最初的幾個點,無可阻擋地蔓延開來,像一片正在吞噬整張地圖的致命霉菌。
他和他麾下那支由帝國最頂尖專家組成的醫(yī)療隊,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辦法??赡窃撍赖摹罢渭病保琅f如同一頭看不見的野獸,在營地里肆虐,貪婪地吞噬著他部下的生命。
敗了。
雷鳴,這位在玉門關(guān)前能用“數(shù)學(xué)”計算生死、被譽為“炮兵之神”的技術(shù)天才,第一次,在一場連敵人面都沒有見到的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
他緩緩地,拿起桌上那方冰冷的硯臺,將墨塊在其中沉重地研磨。墨汁的顏色,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漆黑,且不見一絲光亮。他鋪開一張嶄新的宣紙,提起筆,筆尖在空中微微顫抖。
他準(zhǔn)備寫下此生最恥辱的一封奏疏。
向遠(yuǎn)在京城的太子“請罪”。
并“請求換帥”。
這已不僅是一封請罪書,更是一封遺書。他已無顏再面對京城那位對他寄予厚望的侯爺,與將西南戰(zhàn)事全權(quán)托付給他的太子殿下。
筆尖蘸飽了墨,即將落下。
就在此時——
“報——?。?!”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仿佛要撕裂喉嚨的爆喝,如同一道驚雷,悍然劈開了營地那令人絕望的死寂!
帳簾被猛地掀開,一股裹挾著塵土與風(fēng)霜的、屬于遠(yuǎn)方的氣息沖了進(jìn)來。一名信使連滾帶爬地闖入帳內(nèi),他那身早已被汗水與泥漿浸透成暗色的驛卒官服上,插著三根代表著最高緊急等級的翎羽。
“京……京城……八百里加急!”信使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而破碎不堪,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雷鳴握筆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京城的回音,到了!
信使在親衛(wèi)的攙扶下,從背上那個被層層油布包裹的行囊中,無比珍重地,取出了兩樣?xùn)|西。
第一樣,是一本書。
一本嶄新的書。書頁的邊緣裁切得整整齊齊,封面是簡約的深藍(lán)色,上面用漆黑的宋體字印著一行醒目的大字——《南方草藥防疫手冊》。那嶄新油墨的獨特氣味,混合著紙張的清香,在這間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帥帳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帶來了一絲久違的、屬于文明世界的清新。
雷鳴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接過那本書,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紙張那干燥而堅實的質(zhì)感。他飛快地翻開,一幅幅無比精細(xì)的、關(guān)于植物形態(tài)的素描圖譜映入眼簾。圖譜旁,用最簡潔明了的文字,標(biāo)注著這些他從未見過的南方草藥的名稱、性味、以及……最關(guān)鍵的,炮制與使用方法!
“青蒿,絞汁冷服……”
“金雞納樹皮,研磨成粉,以烈酒送服可退‘寒熱往來’之癥……”
天書!
這是一本足以救活他全軍性命的天書!
雷鳴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滾燙。他死死地攥著那本手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發(fā)白。
緊接著,信使呈上了第二樣?xùn)|西。
那是一個用明黃色錦緞包裹的木盒。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個用蜂蠟密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純銀小罐。
“提督大人,”信使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與驕傲,“這是……皇家醫(yī)藥研究院不眠不休,連夜趕制出的第一批……‘金雞納霜’!”
金雞納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