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張始終保持著神圣微笑的面紗之下,一縷嫣紅,正悄然無聲地從嘴角滲出。那鮮紅的血跡緩慢地蜿蜒滑落,最終滴落在那襲不染塵埃的白色紗裙之上,暈開一朵刺眼的、不祥的花。
她受傷了。
在剛才那場由鋼鐵與數(shù)學(xué)主導(dǎo)的、神魔般的炮火轟鳴中,這位白蓮教的“圣女”終究只是個凡人??癖┑臎_擊波震傷了她的內(nèi)腑。
“神跡”被更強大的“神跡”碾壓之后,信仰便成了最廉價的沙土。
山巔之上,那數(shù)萬名曾對她頂禮膜拜的白蓮教信徒,此刻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迷茫與恐懼的目光,在兩道身影之間來回掃視。一道,是那個屹立于山崖邊,仿佛連天雷都能隨手引動的、如同魔神般的衛(wèi)疆。另一道,則是那個嘴角流血、氣息紊亂、狼狽不堪的“圣女”。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以野火燎原之勢,瞬間吞噬掉整片心靈的荒原。他們那原本狂熱而堅定的信仰,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就在這信仰崩潰、軍心瓦解的致命時刻,一直于山下“觀望”的回鶻大阿訇,終于等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最好的機會。
一陣蒼涼而雄渾的號角聲,毫無預(yù)兆地從白蓮教大軍的側(cè)翼響起!
那聲音如同饑餓的狼群在宣告狩獵的開始。大阿訇高舉著他那柄鑲嵌著寶石的彎刀,刀鋒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他用盡全身力氣,對著他麾下那數(shù)千名早已蓄勢待發(fā)的精銳回鶻騎兵,用最虔誠也最嗜血的語調(diào),高聲咆哮:
“鏟除異端!為真主獻身!”
數(shù)千名回鶻騎兵同時發(fā)出一聲震天的吶喊。他們策動著胯下矯健的西域戰(zhàn)馬,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從山坡的陰影中一涌而出!那股混雜著羊膻味、汗臭與濃烈殺氣的鐵流,以一個刁鉆而致命的角度,狠狠撞進了早已陣腳大亂的白蓮教軍陣之中!
這是一場早已預(yù)謀好的、最冷酷的“背刺”!
白蓮教大軍的側(cè)翼,如同被燒紅的利刃切開的黃油,瞬間被撕裂、洞穿。驚恐的尖叫與兵刃入肉的沉悶聲響混雜在一起,那朵曾妄圖席卷西域的巨大“白蓮”,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了。
衛(wèi)疆沒有理會山下的屠殺。
他的眼中,只有一個目標。
他一催胯下戰(zhàn)馬,帶領(lǐng)著數(shù)十名最悍勇的親衛(wèi),如同狼群般沖破了祭壇前最后一道由狂信徒組成的、脆弱的防線。沉重的馬蹄踏上祭壇的石階,發(fā)出“嗒嗒”的脆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信徒們破碎的心臟之上。
他手中的長槍,那桿飽飲過草原可汗鮮血的、屬于兄長衛(wèi)離的遺槍,槍尖直指那個被眾叛親離、孤零零地站在祭壇中央的“圣女”。
風(fēng),卷著濃烈的硝煙與血腥味吹過山巔,將她臉上的面紗吹得獵獵作響。
衛(wèi)疆沒有絲毫猶豫,手腕猛地一振。長槍如同一條出洞的毒龍,帶著破空的銳嘯聲,直刺而去!
然而,槍尖并未飲血。
它只是以一種極為精妙的角度,在那張神秘的面紗之上一挑而過。
面紗,如同一只斷了線的白色蝴蝶,在空中翻滾著,飄落。
面紗之下,露出的,卻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女臉龐。那是一張臉,一張蒼白的、帶著一絲自嘲與譏誚笑意的、標準的……漢家女子之臉!
她很美,是一種病態(tài)的、近乎透明的美。但更讓衛(wèi)疆心頭猛然一跳的,是這張臉,總給他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的某個地方,他曾見過。
“圣女”看著衛(wèi)疆,眼神中沒有絲毫求饒的意味。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情緒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悲哀,有嘲弄,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因驚愕而微微扭曲的臉,然后,朱唇輕啟。
她說的,不再是拗口的西域土話,而是一種字正腔圓、無比標準、帶著皇城根兒獨特韻味的……京城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