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殿的金磚冰冷,倒映著宮燈搖曳的殘影。一個年幼的內侍跪在地上,正用一盆清水和一方素白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地面。水是干凈的,可每擦一下,棉布便被染成怵目的殷紅。那是德貴妃的血。她最后用那支鳳簪刺穿自己喉嚨時,決絕而又凄厲,溫熱的血濺在御座前的臺階上,如今已開始凝固,變得暗沉黏膩。
空氣里,濃郁的血腥氣與傾倒的御酒、翻灑的佳肴混合在一起,發(fā)酵成一種奢靡而又腐朽的甜膩味道,令人作嘔。大清洗過后,殿內空曠得可怕。絲竹之聲早已斷絕,舞姬與內侍被盡數(shù)押下,叛黨被如同死狗般拖走,只剩下那些在這場風暴中選擇了“正確”站位的官員,如同被暴雨打蔫的鵪鶉,瑟瑟發(fā)抖地跪在殿下,連呼吸都刻意壓抑著。
這場為慶賀東征大捷而設的國宴,變成了一場血腥的葬禮,埋葬了一個舊的時代。
死寂中,御座之上的元啟帝,緩緩站起了身。
他的動作不快,帶著老人特有的沉穩(wěn),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臟上。他走下御階,龍袍的下擺掃過那片剛剛被擦拭過、尚且濕潤的地面,留下淺淺的拖痕。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先安撫性地抬了抬手。
“諸卿,平身吧?!彼穆曇羯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國朝肌體,生了癰瘡,便需用利刃割去。雖一時疼痛,卻可保長久康泰。今夜之事,過去了?!?
“臣等,謝陛下天恩?!毙掖娴陌俟偃缑纱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卻依舊不敢抬頭,躬著身子,像一群驚弓之鳥。
元啟帝的目光,終于越過了這群劫后余生的臣子,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林乾。他就站在那里,青色的官袍上沒有沾染一絲血污,平靜得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宮廷喋血,不過是窗外飄過的一場風雪。
元啟帝緩步走到太子與林乾面前。他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此刻卻清明得可怕,倒映著眼前兩個年輕的身影。他看著林乾,用一種充滿了感慨與追憶的語氣,緩緩開口。
“朕,還記得,在西苑暖閣,曾問過你?!?
“朕該,如何賞你?”
這個問題,再一次被拋出。但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蓋棺定論。
不等林乾回答,元啟帝伸出了自己那雙布滿皺紋、卻曾執(zhí)掌乾坤的手。他沒有去拿象征權力的玉璽,也沒有去扶任何一位臣子。他一手牽起了太子,一手牽起了林乾。
然后,當著所有幸存百官的面,他將他們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太子的手溫暖而有力,林乾的手則微涼而穩(wěn)定。兩只手交疊的瞬間,元啟帝那蒼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真正的笑意。
“朕,今日,終于可以,放心地,將這江山,交給你們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與太子一同,頒下了那道早已準備好的、對林乾的最終封賞。一名年長的內侍官展開明黃的圣旨,他那素來尖細的嗓音,在這一刻卻充滿了史詩般的莊嚴與厚重,每一個字,都如同洪鐘大呂,狠狠敲擊在建極殿的盤龍金柱之上,也敲擊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翰林院修撰林乾,經(jīng)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功。內肅朝綱,外拓海疆,厥功至偉,彪炳千秋?!?
“朕與皇太子商議,為酬國士,為開新元,特廢丞相舊制,以終文官掣肘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