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靜得能聽見窗外雪粒子落在枯枝上的微弱聲響。
殿內(nèi)沒有點燃驅(qū)寒的地龍,只有角落里一尊三足銅爐,爐中燃著最頂級的銀霜炭,無煙,無味,只默默散發(fā)著融融暖意??諝庵?,一絲清冽的茶香,如同山間清泉,緩緩地,在沉靜的暖意中彌漫開來。
太子修長而穩(wěn)定的手指,捻起一枚冰涼的黑玉棋子。
啪。
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打破了滿室的寂靜。那枚代表著“林乾”的黑帥,被他穩(wěn)穩(wěn)地按在了棋盤正中的天元之位。動作沉穩(wěn),不帶一絲煙火氣,仿佛他落下的不是一枚棋子,而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岳。
在他的對面,黛玉正安靜地為他斟滿一杯新沏的清茶。她提起那把小巧的紫砂壺,手腕輕懸,滾燙的茶水便如一條琥珀色的細線,悄無聲-息地注入天青色的茶盞。整個過程,沒有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響,只有茶水與瓷壁接觸時,那氤氳而起、帶著蘭花香氣的白色水汽。
棋盤上的局勢,詭異到了極點。
代表著太子與林乾一方的黑子,看似已陷入了白子的重重圍困,七零八落,仿佛隨時都會被徹底絞殺。然而,若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那散落各處的黑子,彼此之間遙相呼應(yīng),隱約間,早已布下了一個巨大而又致命的殺局。那殺局如同一張潛伏在深淵之下的巨網(wǎng),只等著對方那條自以為是的白色大龍,一頭撞進來。
“聽說,趙國舅最近與李閣老走得很近?!?
黛玉隨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一角,語氣輕得如同在閑談窗外的風(fēng)雪。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在這安靜的殿宇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
太子沒有抬頭,只是從棋盒中取出另一枚黑子,封住了白子的一處氣眼。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城南的幾家米鋪,似乎也開始悄悄囤積糧食了?!摈煊裼致湟蛔?,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趣聞,“幾位平日里最愛惜羽毛的清流御史,這幾日,府上的宴請也多了起來?!?
她沒有提任何密報,也沒有說任何一句關(guān)于陰謀的話。她只是用這種最尋常的、近乎于閨中閑聊的語氣,將京城這幾日所有的暗流涌動,一一,展現(xiàn)在了這盤棋的棋盤之外。
太子安靜地聽著,手中落子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時而封堵,時而佯攻,時而又在看似無關(guān)緊要之處,落下一枚閑棋。他的應(yīng)對,同樣沒有一句涉及朝政,只是偶爾,會點評一句棋局。
“這一手,倒是有些章法。”
“可惜,貪多務(wù)得,露了破綻?!?
“婦人之仁?!?
他們二人,一個說的是棋盤之外的人事,一個說的是棋盤之內(nèi)的棋理。然而,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卻讓這兩種看似毫不相干的語,在這小小的棋盤之上,完美地合二為一。
他們,早已不需要用那些直白的語來交流了。
終于,棋盤之上的白子,在完成了最后一次看似氣勢洶洶的合圍之后,徹底斷絕了黑子所有的退路。從局面上看,黑子已然陷入了必死之局。
然而,太子卻在這時,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他沒有再看棋盤,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矮幾上,那份剛剛從東海八百里加急送回的捷報。那份捷報的封漆早已被開,露出了里面那龍飛鳳舞的字跡。
“征東艦隊已簽署《江戶條約》,不日凱旋?!?
他看著那份捷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他重新抬起眼,看向黛玉,目光中帶著一絲只有“道友”之間才能讀懂的欣賞與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