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揚(yáng)州,春波樓。
湖光瀲滟,畫舫如織,江南的春日暖陽將這座名滿天下的酒樓照得通透。樓內(nèi),早已清空了所有閑雜人等。此刻,這里是整個江南財富與權(quán)勢的匯聚之地。空氣中,上好的龍井茶香與名貴的檀香交織,卻壓不住一股無形的、由猜忌與恐懼混合而成的緊張氣息。
然而,大會的開場,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沒有客套,沒有寒暄。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輕人,在一眾商賈士紳驚異的目光中,將一塊通體漆黑、打磨得異常光滑的石板,立在了會場中央。石板與沉重的花梨木支架接觸,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咚”響,那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蘇明哲手持一支白色的、由石灰混合物制成的筆,走到石板前。他環(huán)視全場,眼神中帶著一種身為“知識傳播者”的自信與驕傲。隨即,他手腕一沉,筆尖劃過石板。
“沙…沙…”
那聲音粗糲而清晰,仿佛要將什么東西從歷史的塵埃中刻畫出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出現(xiàn)在石板之上——
規(guī)矩。
林乾端坐于主位,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他沒有去看那些堆在角落、足以讓任何帝國都為之瘋狂的查抄資產(chǎn)清單,仿佛那只是些無足輕重的擺設(shè)。
他敲了敲桌子,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然后,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諸位,”他的聲音清朗,穿透了滿室的茶香,“我大周的生意,為何,做不大?”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坐在下首的甄家大管事,嘴角不易察覺地撇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果然是紙上談兵的書生。跟我們這些在商海里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談?wù)撛趺醋錾猓靠尚Α?
林乾將眾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卻毫不在意。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鋼針,精準(zhǔn)地扎在江南傳統(tǒng)商業(yè)模式的命門之上。
“靠家族,所以任人唯親,外人信不過,永遠(yuǎn)是小作坊?!?
“靠人情,所以賬目混亂,親疏遠(yuǎn)近決定利益分配,一筆糊涂賬?!?
“最致命的,”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風(fēng)險無限!一樁生意虧了本,便是抄家滅族!諸位,你們誰敢說,自己晚上睡得安穩(wěn)?”
這番話一針見血,讓在場不少人臉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了一下。甄家管事心中冷笑更甚,卻也多了幾分煩躁。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人盡皆知的“廢話”,是所有生意人都必須背負(fù)的宿命。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開始長篇大論,宣講圣人教化之時,林乾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輕松起來。
“今日請諸位來,不是為了講道理,而是為了立規(guī)矩,做一樁大生意?!彼噶酥笁悄切┫笳髦櫦腋矞绲木碜?,“那筆價值一千五百萬兩的逆產(chǎn),將作為本金,成立一個名為‘江南振興銀號’的官方機(jī)構(gòu)?!?
他環(huán)視眾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今天,我邀請在座的諸位,用你們各自‘干凈’的資產(chǎn),來‘入伙’,成為這個銀號的‘東家’之一?!?
此一出,滿座嘩然。
用我們的錢?這不是變相的勒索嗎?
甄家管事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就要認(rèn)定,這果然是一場鴻門宴。
林乾沒有給他們太多議論的時間,他只是對著蘇明哲微微頷首。蘇明哲會意,再次走到了那塊黑色的石板前。他手中的白色石筆,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開始解剖這套全新的“規(guī)矩”。
“經(jīng)略大人的新規(guī)矩,有三大好處。”蘇明哲的聲音洪亮而自信,像是在宣布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其一,憑票入伙,按份分紅?!?
他在石板上寫下了一行清晰的小字。
“凡入伙者,投入多少銀子,我們便稱之為‘份子錢’。銀號會發(fā)給諸位多少由官府印制、蓋有經(jīng)略使大印的‘股本票’。日后銀號賺了錢,諸位東家便憑著這張票,按上面記錄的份子,來分‘彩頭’!”
這個說法新奇,但在場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這不就是聯(lián)合坐莊嗎?只是莊家換成了官府。不少人臉上依舊帶著懷疑。
蘇明哲看出了他們的疑慮,他微微一笑,從容地轉(zhuǎn)向石板,寫下了第二條。
“其二,賬目公開,共同監(jiān)督?!?
“凡是投入份子錢超過十萬兩的大東家,皆可派出一位最信得過的賬房先生,組成‘監(jiān)事會’。這監(jiān)事會,有權(quán)隨時查閱銀號的所有流水賬目,-->>確保每一筆進(jìn)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一條,讓在場一部分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了。賬目公開?這在他們幾代人的生意經(jīng)里,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這意味著,官府,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用一本糊涂賬來侵吞他們的利潤!
甄家管事的眉頭,第一次緊緊鎖了起來。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這個林乾,似乎并不是在開玩笑。
然而,真正致命的,是蘇明哲即將說出的第三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