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nèi)閣議事廳。
這并非正式的大朝會,而是只有太子與幾位核心內(nèi)閣大臣才能參與的小型議政??諝庵?,彌漫著一種新舊交替的、微妙的緊張氣息。
“……諸位大人,本人所之‘戰(zhàn)爭國債’,其根本,不在于‘借’,而在于‘信’。”
林乾的聲音清朗而又沉穩(wěn),在這座代表著帝國權(quán)力中樞的殿堂內(nèi)緩緩回響。他沒有用任何慷慨激昂的語調(diào),只是在陳述一個再明白不過的事實。
“國家以其未來的稅賦為抵押,向萬民借貸,并承諾到期還本付息。百姓購此債券,是信任朝廷,信任殿下。而朝廷依約還款,則是向天下昭示,我大周之‘信’,重于九鼎!”
太子與新任戶部郎中陳潤等人,聽得是兩眼放光。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一股來自民間的、前所未有的磅礴財力,正源源不斷地注入那早已空虛的國庫,化作北疆將士身上厚實的棉甲與手中鋒利的鋼刀。
然而,這份屬于年輕人的激昂,卻被一聲沉重的冷哼無情地打斷了。
“一派胡!”
戶部尚書孫景,這位在大周財政上操勞了一輩子的老臣,猛地從坐席上站起。他須發(fā)皆白,那張布滿褶皺的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的憤怒與警惕。
“此乃商賈之術(shù),是與民爭利,是動搖國本的妖法!”孫景的聲音如同洪鐘,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我大周立朝百年,何曾聽聞官府向百姓借錢度日?祖宗之法,講究的是藏富于民,量入為出!你這所謂的‘國債’,不過是寅吃卯糧,將今日的窟窿,挖成明日的深淵!若天下效仿,官府皆以信用為名肆意斂財,國將不國!”
這番話,如同兜頭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殿內(nèi)剛剛?cè)计鸬男┰S熱度。幾位同樣出身保守派的老臣,紛紛點頭附和,看向林乾的目光,已帶上了幾分審視與敵意。
這就是林乾所面臨的第一道,也是最堅固的一道墻——思想的墻。
不等林乾開口,另一位與“日升昌”等大錢莊關(guān)系密切的御史,也立刻抓住了機會,出列附和。
“孫大人所極是!”那御史一臉憂國憂民之色,辭間卻暗藏殺機,“下官更有另一重擔(dān)憂!若官府都開始借錢,大肆吸納民間之財,那我等民間錢莊的信譽何在?存入錢莊的銀兩,本可用于百業(yè)流通,生生不息。如今盡數(shù)被官府吸走,恐引發(fā)天下金融大亂,百業(yè)凋敝?。 ?
這番話,更是陰毒。它巧妙地將林乾的新政,描繪成了與所有民間金融機構(gòu)為敵的洪水猛獸,將一場利國利民的財政改革,扭曲成了一場注定會引發(fā)災(zāi)難的政治豪賭。
兩面夾擊之下,就連太子那張年輕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了一絲壓力。他看向林乾,目光中帶著一絲詢問:“林愛卿,此事……可有萬全之策?”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乾身上。
林乾心中平靜如水。他知道,所有的理論辯駁,在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與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集團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要打破眼前的僵局,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語,而是一個強有力的、足以打破所有常規(guī)的……“破局者”。
一個能用最野蠻、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所有人——這樁買賣,能成!
他的目光,緩緩地,越過那些或激動、或憂慮、或譏誚的臉龐,最終,落在了殿內(nèi)一個最是特殊、也最是被人忽略的角落。
那里,坐著新上任的工部九品官——薛蟠。
這位被京城權(quán)貴圈視為“呆霸王”的皇商之子,正百無聊賴地坐著,眼神發(fā)直,顯然沒聽懂這群人到底在爭論些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那個冰雪聰明的妹妹,在入宮前夜,反反復(fù)復(fù)、仔仔細細地叮囑了他一件事。
就在孫景等人以為勝券在握,準備發(fā)動新一輪語攻擊之時,薛蟠,這位一直被所有人當(dāng)作擺設(shè)的“呆霸王”,突然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
他那魁梧的身軀,在這座莊嚴肅穆的議事廳里,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