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榮國府,將那府內(nèi)虛假的喧囂與病態(tài)的狂喜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榮慶堂內(nèi),那幅驚世駭俗的“天心園”圖紙已被小心翼翼地卷起,收了起來。可它帶來的巨大震撼,卻依舊如同漣漪,在每個人的心湖之中久久回蕩。
賈母與王夫人依舊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滿足與榮耀感之中。她們你一我一語地回味著方才林乾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反復咀嚼著其中那份對賈家的“親近”與“看重”。她們覺得,這是林家在主動示好,是林乾在向賈府、向元妃娘娘低頭。這證明,她們賈家,依舊是那個不可或缺的百年望族。
她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坐在女眷席位末尾的那個少女,早已不是先前那個低頭絞著絲帕的、壓抑的探春了。
賈探春依舊坐在那里,身姿筆挺,如同一株迎風的翠竹。她的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旁人那般的激動。她只是靜靜地坐著,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鋒利與倔強的鳳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林乾離去的方向,眼底深處,燃著一團足以燎原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秋爽齋。
心懷丘壑,志存高遠。
原來,在這座將她視為庶出、視為可以隨時用來交易的“物件”的冰冷府邸之外,竟真的有人能看懂她。
那個人,不僅看懂了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份不甘與抱負,更以一種近乎于神諭般的、不容置喙的姿態(tài),當著所有人的面,親手為她遞來了一架足以掙脫這污泥牢籠的云梯。
她知道,林乾那番話,那份任命,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她將不再只是那個在母親趙姨娘的哭鬧與兄長賈環(huán)的欺辱下艱難求存的三姑娘。她將成為大觀園核心景觀的營造主事,她將可以名正順地與定遠侯府的管事們商議往來,她將可以親手去實現(xiàn)圖紙上那片屬于她的、闊朗而又充滿了風骨的“秋爽齋”。
她的心在狂跳。像一只被囚于籠中的鳥,在絕望了千百次之后,終于看到了那扇為它而敞開的、通往廣闊天地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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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賈府的皆大歡喜截然不同,南安郡王府內(nèi),氣氛已是降至冰點。
南安郡王聽著下人從榮國府傳回的消息,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精明算計的臉,第一次變得鐵青。
“他親自登門,為賈家的園子設計圖紙?”他的聲音陰冷得像是能刮下冰渣。
“是,王爺?!毕氯藨?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稟,“聽說那圖紙乃是神工鬼斧,整個賈府都為之震動。定遠侯還當眾指定,讓賈家的三姑娘探春,主理其中一處名為‘秋爽齋’的核心景觀營造……”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窯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裂成無數(shù)片。
“混賬東西!”南安郡王氣得渾身發(fā)抖,“林乾!賈政!你們這是將本王當猴耍嗎!”
他前幾日才剛剛與賈政達成了“意向”。他忍著那被敲詐了三十萬兩的巨大屈辱,捏著鼻子答應,出面為賈家那庶出的三姑娘探春做媒,將其許配給京營節(jié)度使孫家的公子孫紹祖,以此作為修復與賈家關(guān)系、聯(lián)手對抗林乾新勢力的紐帶。
孫家雖是過氣勛貴,但孫紹祖的父親手握兵權(quán),對鞏固舊勛貴集團的勢力至關(guān)重要。此事他已與孫家那邊通過氣,只等賈家點頭便可納彩。
可如今,林乾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保媒的姑娘,變成了他定遠侯府的“工程主事”!
這無異于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南安郡王府的臉上!這讓他如何去向?qū)O家交代?
這不僅是羞辱,更是警告。
林乾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告訴所有舊勛貴——你們這些舊時代的垃圾,連為小輩搓媒拉線的資格都沒有了。你們的命運,你們盤中的菜,我想什么時候掀,便什么時候掀!
“備轎!”南安郡王猛地站起身,那雙三角眼里是壓抑不住的暴怒與殺機,“本王要親自去一趟榮國府!我倒要問問賈存周,他究竟有幾個膽子,敢如此戲耍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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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侯府,書房。
林乾回到府中,并未提及賈府之事。他只是讓秦可卿取來一壺新茶,而后便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院中那幾株新栽的芭蕉。
他-->>知道,他今日在賈府投下的那顆石子,會激起怎樣的漣漪。南安郡王的憤怒,賈府的貪婪與愚蠢,探春的覺醒,薛寶釵的清醒,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要救的,從來不只是一個探春。
他要的是將賈府這座腐朽的大廈之中,所有尚有一絲價值、一絲光芒的人與物,都在其徹底傾塌之前,一一摘取出來,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