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乾那句“替他們出了”,化作一道冰冷的鈞令,自定遠侯府傳抵通州。
如今人稱“王掌柜”的王熙鳳接到命令時,只是微微挑了一下鳳眼。她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流露半分幸災(zāi)樂禍。她拿起狼毫筆蘸飽了墨,在便箋上只寫下了一個名字——賈璉。
三日后,賈璉在渾渾噩噩的麻木中被小廝“請”到通州工地。他的青布小轎停在戒備森嚴的賬房門前,眼前的一切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里沒有雕梁畫棟,沒有奇花異石,只有數(shù)萬工匠在統(tǒng)一的號子聲中揮汗如雨,只有高聳的船閘地基充滿了力量與秩序之美,只有遠處學(xué)堂傳來的沙啞而充滿希望的讀書聲。這里的一切都散發(fā)著蓬勃的、近乎野蠻的生命力,而他和他身后那座虛假繁榮的國公府,則像即將被這股洪流淹沒的腐朽遺跡。
他被引進了賬房。
賬房內(nèi)混雜著墨香與算籌清漆的味道,一如往昔??勺谧咸茨舅惚P之后的,早已不是那個會對都巧笑倩兮,在他懷中溫存軟語的鳳辣子了。
眼前的王熙鳳身穿尋常的青布衣裙,發(fā)髻上只插著一根簡單的銀簪。她臉上未施脂粉,褪去所有鉛華后,那張極美的臉反而透出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冰冷艷麗。她沒有看他,只是低頭飛快地撥弄著算盤,清脆的噼啪聲像一記記耳光扇在賈璉麻木的臉上。
“王……鳳哥兒……”賈璉干澀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卑微討好。
王熙鳳手中的動作沒有半分停頓。
“按工地的規(guī)矩,該稱我一聲王掌柜?!彼穆曇艉艿?,像北疆初冬的薄冰,聽不出半分情緒。
賈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良久,他才從喉嚨里擠出那幾個充滿屈辱的字眼:“王……王掌柜……”
王熙鳳這才停下手中的算盤,緩緩抬頭。她看著這個被酒色與絕望掏空精氣神的男人,美麗的鳳眼中沒有半分舊情,只有看待無用工具般的冷漠。她沒有說話,只是從手邊一摞堆積如山的賬冊中抽出了一本不起眼的泛黃舊冊子,輕輕推到賈璉面前,隨意得像扔掉一張廢紙。
“這是?”賈璉下意識地問道。
“侯爺說,這叫‘投名狀’?!蓖跷貘P淡淡道,“一本寫滿人情往來的舊賬?!?
賈璉顫抖著手翻開賬冊。只看了一眼,他本就慘白的臉便沒了最后一絲血色。
賬冊之上記錄的并非尋常銀錢往來,而是一筆筆觸目驚心的權(quán)錢交易。
“……元啟二年冬,南安郡王府為其次子謀取京營副將一職,送‘賀禮’白銀三十萬兩,經(jīng)手人賈赦……”
“……元啟三年春,鎮(zhèn)國公府為平息一樁人命官司,送‘炭敬’南海明珠二十四顆,價值五十萬兩,經(jīng)手人賈珍……”
“……元啟四年秋,忠順王府為zousi一批西域戰(zhàn)馬,借道榮國府鏢行,分紅利八十萬兩……”
那一筆筆足以讓任何王公府邸萬劫不復(fù)的罪證,如同毒蛇般自紙頁上鉆出,瞬間便將賈璉最后一絲理智徹底噬咬得支離破碎。
他像被火燙到般猛地將賬冊扔在地上,聲音變了調(diào)地嘶鳴:“這……這是什么!”
“是一條活路?!蓖跷貘P看著他,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殘忍的笑意。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癱軟在椅子上的前夫:-->>“侯爺說了,如今你們府上那座園子不是正缺銀子嗎?這賬上所記的每一筆都是他們欠我們賈府的‘人情’,這人情自然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