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欽此”,如同一柄無形的巨斧,在所有人的頭頂轟然落下,徹底斬斷了衛(wèi)家在北疆延續(xù)百年的根。
空氣是死寂的。
那數千名圍觀的軍民,那三百多名跪地請罪的悍匪,還有那府門前站著的三位衛(wèi)家將主,都仿佛被這道來自帝國中樞的、充滿了雷霆手段與無上皇權的鈞令,徹底抽走了魂魄。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群跪在地上的“匪徒”。
張虎猛地抬起頭,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是巨大的、近乎癲狂的、不敢置信的狂喜!
活下來了?
他們不僅活下來了,還被革去了那早已名存實亡的“北疆軍籍”,搖身一變成了太子殿下與林大人親轄的“鎮(zhèn)海新軍”!
他們的家人可以即刻南遷,去往那傳說中如同天堂般的蘇州府!他們的娃兒可以免費入學,去讀那據說能改變一生命運的通州學堂!
這是做夢嗎?
不,這不是夢!
那蓋著太子朱紅大印的明黃卷軸,那宣令官冰冷而又清晰的聲音,都比任何現實都更為真切!
“謝太子殿下天恩!”
“謝林大人活命之恩!”
張虎第一個反應過來,拼命地將自己的頭,再次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這一次,不再是悲壯,不再是絕望,而是發(fā)自肺腑的、劫后余生般的、最是狂熱的感激與忠誠!
“我等愿為殿下、為大人,效死!”
他身后那三百多名悍卒,也終于從那巨大的震撼之中清醒,隨之而來的,便是足以沖垮一切的巨大狂喜!他們跟著張虎,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那儀仗隊的方向,向著那他們看不見,卻又仿佛能感受到其目光的碼頭旗艦,拼命地叩首!
那一聲聲發(fā)自內心的“效死”,匯成了一股全新的、充滿了力量與希望的洪流。
它輕易地便淹沒了,那屬于舊日衛(wèi)家的,最后一絲威嚴。
衛(wèi)國公的身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幸而被身旁的衛(wèi)離死死扶住。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幕充滿了荒誕色彩的“忠義”大戲,那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一生都在追求軍心,可他用盡了百年威望與鐵血手段,換來的,卻是被饑餓逼反的士卒。
而那個年輕人,只用了一日一夜,只用了幾船糧食與一紙空文,便輕而易舉地,將他最看重的東西,奪走,并且將其變成了刺向自己心臟的、最鋒利的刀。
衛(wèi)疆的臉,早已是一片死灰。他看著那群方才還與他同屬一營,此刻卻已然改換門庭的“袍澤”,那顆屬于武人的、驕傲的心,被徹底碾得粉碎。
他敗了。
不是敗在戰(zhàn)場之上,而是敗在了他最不屑一顧的人心。
而衛(wèi)離,那個城府最深的衛(wèi)家長子,在經歷了最初的震撼與恐懼之后,那雙眼中,竟是慢慢地,浮現出了一絲,徹悟般的、自嘲的笑意。
他終于,看懂了這盤棋。也終于,看懂了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真正出手的,年輕的執(zhí)棋者。
宣令官沒有再多看他們一眼,收起卷軸,轉身在那儀仗的護衛(wèi)之下,利落地離去。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
張虎,與他麾下那三百多名,新生的“鎮(zhèn)海新軍”,也在一名京營兵士的引領之下,站起身,邁著一種,與昨日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新生希望的步伐,向著那碼頭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們,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曾讓他們又敬又怕的舊日主君。
廣場之上,人潮漸漸散去。
每一個人,都帶著一種看了一場足以顛覆他們一生認知的大戲之后-->>,混雜著敬畏與興奮的復雜神情,匆匆離去。
他們知道,這北疆要變天了。
最終,只剩下那座,高大的、沉默的將軍府,與那府門前如同三尊石像般,被遺棄在舊日時光里的衛(wèi)家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