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屬于儲君的馬車在夜色中悄然駛離。車轍很快便被風(fēng)吹起的塵土所掩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天地間只剩下那座燈火通明的工地與那條奔流不息的運河如同一頭正在被馴服的巨獸靜靜蟄伏于黑暗之中。
書房內(nèi)的燈火徹夜未熄。
當太子再次踏入養(yǎng)心殿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般的灰白。他沒有回自己的東宮而是直接求見了他的父皇。
元啟帝早已在等他。他沒有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而是穿著一身尋常的明黃色常服正在殿內(nèi)暖閣中親手修剪一盆姿態(tài)虬勁的羅漢松。那動作不疾不徐仿佛他修剪的不是盆景而是這天下紛繁復(fù)雜的枝節(jié)。
“回來了?!痹獑⒌蹧]有抬頭聲音平靜。
“兒臣回來了?!碧庸硇卸Y將那個看似尋常的布袋恭敬地呈了上去。
元啟帝放下了手中的金剪刀接過布袋卻沒有立刻打開。他只是看著自己這個兒子看著他那張因一夜未眠而略顯疲憊卻又因一種全新領(lǐng)悟而顯得格外明亮的臉。
“在林乾那里學(xué)到了什么?”
太子沉吟片刻。他沒有先說那兩本賬冊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緩緩說道:“兒臣學(xué)到了何為‘價值’。”
“哦?”元啟帝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興趣。
“林乾用人只看其價值。王熙鳳精于算計便讓她去管賬這是她的價值。王子騰手握京營便讓他去清查武庫這是他的價值。工地上的民夫能出死力便給他們?nèi)馐撑c飽飯這是對他們價值的承認?!碧拥脑捳Z條理清晰是他一夜思索的結(jié)果。“他將所有人無論親疏無論敵我都化作了他那艘大船上一顆顆有用的可以被明碼標價的螺絲。這艘船便因此而堅不可摧。”
元啟帝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
“兒臣也學(xué)到了何為‘大勢’?!碧咏又f?!傲智兄聼o論是修船閘還是整吏治看似都只是術(shù)??伤乃行g(shù)都指向一個道。那便是讓這天下所有人都相信這艘駛向新時代的船上有他們自己的位置有他們自己的盼頭。當所有人都想上船時這便是不可阻擋的大勢。”
“所以那些舊日的勛貴、那些只知躺在功勞簿上吸食民脂民膏的枯枝,便注定要被這股大勢碾得粉碎?!?
元啟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他走到太子的面前親手扶起了他。
“你能看到這一層不枉你去通州走這一遭?!?
他終于打開了那個布袋將那兩份賬冊取了出來。一份是京營武庫的陳年爛賬一份是榮國府的內(nèi)宅私賬。他只是隨意翻了翻那雙深邃的眼中便閃過了一道冰冷的意料之中的寒光。
“這些是林乾遞上來的刀?!痹獑⒌鄣穆曇艉芷届o?!翱蔀榫咦罴芍M的便是成為那把最鋒利的刀。刀是用來sharen的而君王是用來執(zhí)刀的?!?
他看著太子那目光是父親對兒子的教誨也是帝王對儲君的傳承。
“你方才所說的價值大勢都對??赡氵€少看了一層。那也是為君者最重要的一層?!?
“是什么?”太子虛心求教。
“是‘用’也是‘平衡’?!?
元啟帝拿起那本記錄著賈家骯臟交易的內(nèi)賬。
“林乾這把刀太快了也太鋒利了。他只用了短短數(shù)月便將這京城攪得天翻地覆。他將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舊藤都視作了可以被隨意斬斷的枯枝。這很好這正是朕想要看到的?!彼D了頓話鋒一轉(zhuǎn)?!翱傻度羰翘毂銜Э亍4羰翘槺銜p敵。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當所有人都畏懼這把刀時這把刀便也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