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何時,已從那冰冷的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著王熙鳳那身穿著青布羅裙,卻依舊,掩不住一身英氣的、挺直的背影,那顆早已被恐懼與懊悔填滿了的心,竟又生出了一絲,可笑的、屬于“丈夫”的妄念。
他以為,她,終究還是他的妻。
他以為,在這般家門將傾的恐懼面前,他們理應(yīng)是那抱團唯一的依靠。
他湊了上去,臉上堆著那種,他以往,在哄騙那些煙花巷里的無知女子時最是慣用的笑容。
“妹妹,方才,可真是,嚇?biāo)牢伊?。舅舅他……他也不知是,發(fā)了什么瘋。你,你沒受傷吧?”
他伸出手,便想,去拉王熙鳳的衣袖,想去尋求一絲,他早已不配擁有的,屬于家的溫暖。
王熙鳳,甚至沒有回頭。
“站住?!?
兩個字,很輕也很冷,像兩根淬了冰的銀針,瞬間便將賈璉那只伸在半空的手,與那顆充滿了虛假妄念的心,都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賈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王熙鳳,終于,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她看著他,看著他那張,還殘留著宿醉的蒼白,與那諂媚的、卑微的笑容的臉。那目光,是陌生的,是審視的,也是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與厭惡。
“璉二爺,”她沒有叫“二爺”,也沒有叫“你”,而是用了一種,最是客氣也最是疏遠的稱呼,“這里,是通州工地,是海運經(jīng)略司的要地,不是你那花枝巷的溫柔鄉(xiāng)?!?
那句話,如同一記響亮的、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賈璉的臉上!讓他,瞬間,血色盡褪!
“你身上那點國公府的皮,在這里,一文不值?!蓖跷貘P沒有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那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刮骨刀,將他那最后一點可憐的自尊,都刮得一干二凈。
“你若,還想領(lǐng)那份,屬于‘監(jiān)工’的錢糧,便收起你那副,沒出息的窩囊相,滾去清點今夜所驚擾的民夫,究竟有幾人?!?
“再將那被他撞毀的柵欄,與被他踩踏的土地,一寸一寸地都給我,丈量清楚!”
“明日一早,”她看著他那張,因震驚與羞憤而扭曲的臉,那雙美麗的丹鳳眼里閃過了一絲近乎于殘忍的快意,“寫一份詳盡的折子,交到我王掌柜的案頭上來?!?
“若是,做不好,”她上前一步,那聲音壓得極低,卻又字字清晰,如同一道最是惡毒的詛咒,鉆入賈璉的耳中,“明日的飯,你便不用吃了?!?
說完,她沒有再看他一眼。
她轉(zhuǎn)過身那挺直的、穿著青布羅裙的背影,在這一刻竟比那身華美得如同神只的宮裝都更具威嚴(yán)。
她對著身旁,那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管事們,恢復(fù)了那種,屬于“王掌柜”的、說一不二的語氣。
“都愣著做什么?”
“清點人數(shù),修補柵欄,安撫民夫!”
“半個時辰之內(nèi),我要這工地上,所有的損失都清算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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