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的門,在賈珍父子身后,被林安無聲地,關(guān)上了。那厚重的門板,仿佛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門外,是勛貴末路的倉皇與狼狽;門內(nèi),是定遠(yuǎn)侯府獨(dú)有的、掌控一切的寧靜。
廳中,那杯賈珍沒敢再碰的茶,還冒著裊裊的熱氣。
秦可卿還站在原地,那張絕美的臉上,血色褪盡,化作了一種因劫后余生而帶來的、茫然的蒼白。她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又看看那個重新坐下、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的青衫少年,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嫵媚風(fēng)情的眸子里,第一次,蓄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淚水。
她沒有哭出聲。她只是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對著林乾,對著那個給了她一個“表小姐”名分、又在今日,將她從那注定的、骯臟的泥潭中,生生拉回來的少年,盈盈地,屈膝,拜了下去。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語,卻又重逾千斤的、叩拜。
“起來吧?!绷智穆曇?,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沒有去扶她。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自己,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定遠(yuǎn)侯府的表小姐?!绷智哪抗猓届o地,落在她的臉上,“這世上,再無人,能逼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你,可記下了?”
秦可卿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字:“……是?!?
林乾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一旁,從頭至尾,都只是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的黛玉。
黛玉沒有說話,只是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牽起了秦可卿那只冰涼的、還在微微發(fā)顫的手。
“可卿姐姐,”她輕聲道,“走,我?guī)闳タ纯?,后院新開的那幾株綠萼梅?!?
女孩子們的心思,自有她們的安撫之道。
林乾看著她們二人相攜離去的背影,一個清雅如仙,一個嫵媚如妖,卻又在這方小小的庭院里,達(dá)成了一種奇異的和諧。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將那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隨即,他走回書房,在那張鋪著巨大輿圖的書案前,重新坐下。
他提起筆,沒有去碰那些來自三部的、真假難辨的卷宗,也沒有去理會那只鎖在鐵箱之內(nèi)的、忠順王府的“厚禮”。
他只是取出了一本全新的、空白的冊子,在那封面之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三個字——
“通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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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的馬車,幾乎是瘋了一般,在京城的街道上橫沖直撞,引來一路的咒罵與驚呼。
車廂之內(nèi),賈珍那張因恐懼與暴怒而扭曲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他一把揪住身旁還兀自沉浸在秦可卿美貌之中、一臉癡相的賈蓉的衣領(lǐng),將他狠狠地,摜在了車壁之上。
“廢物!”他壓低了聲音,那聲音,卻如同毒蛇的嘶鳴,充滿了怨毒,“你看清楚了沒有!那哪里是什么表妹!那分明是林乾那小chusheng,為我們父子二人,準(zhǔn)備好的一口……棺材!”
賈蓉被撞得七葷八素,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父親……您……您說什么?”
“我說,他要我們的命!”賈珍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請皇后賜婚?讓東宮介入?他這是要將我們寧國府,里里外外,翻個底朝天,讓我們賈家的百年丑事,都暴露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
他越說越怕,越怕越怒,那股無處發(fā)泄的邪火,盡數(shù),轉(zhuǎn)嫁到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