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dāng)他看到黛玉身旁,那個身姿挺拔、神色淡然的林乾時,那份欣喜,瞬間便如被冰水澆過的炭火,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嫉妒、不甘與委屈的復(fù)雜情緒。
“妹妹,”他走到黛玉面前,仿佛完全沒有看到林乾一般,伸手便要去拉黛玉的衣袖,“這府里冷冰冰的,有什么意思。我?guī)闳@子里,那里的紅梅,開得正好?!?
黛玉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恰好,避開了他的手。她那雙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對眼前這個“寶哥哥”,流露出了一絲疏離與為難。
“寶玉,”她輕聲道,“我與兄長,是來給外祖母拜年的?!?
這一聲“兄長”,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寶玉的心里。他猛地轉(zhuǎn)頭,死死地盯著林乾,那張俊秀的臉,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而顯得有些扭曲。
“兄長?兄長!”他冷笑起來,聲音尖刻,“什么兄長!一個只知功名利祿、滿身銅臭的俗物!也配做我林妹妹的兄長!妹妹,你莫要被他騙了!他心里只有那些官場上的骯臟算計,哪里懂得你心中的清凈和詩意!他帶給你的,不是家,是一座更華麗、更冰冷的牢籠!”
此一出,滿堂皆驚!
王夫人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王熙鳳更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茶杯,緊緊攥住。
“混賬!”
一聲雷鳴般的暴喝,從賈政的口中,炸響開來!他那張一向維持著端方儒雅的臉,此刻已是鐵青一片,嘴唇哆嗦,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寶玉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林乾的臉上,依舊是那份該死的、云淡風(fēng)輕的平靜!他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怒意都沒有!
這才是最可怕的!
這說明,在林乾眼中,寶玉的這番挑釁,甚至連讓他動怒的資格,都沒有!這是一種源于絕對實力與地位的、徹底的無視!
而這種無視,對賈家而,是致命的!
“來人?。 辟Z政氣得眼前發(fā)黑,指著寶玉,聲音都變了調(diào),“把這個孽障!給我拖出去!給我往死里打!”
兩名素來得賈政信賴的粗壯小廝,聞聲立刻沖了進來。他們看了一眼堂上的情勢,不敢有絲毫怠慢,左右開弓,一把便將兀自掙扎叫嚷的寶玉,死死地架住。
“老爺饒命!老太太饒命啊!”寶玉還在尖叫。
“政兒!不可!”賈母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猛地站起身,急聲喝止,“大過年的,動什么家法!都給我住手!”
然而,今日的賈政,卻仿佛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雙目赤紅,不顧賈母的阻攔,幾步?jīng)_上前,一腳便將寶玉踹翻在地!
“給我打!就在這院子里打!用最粗的板子!今日,我若不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要為賈家招來滅門之禍的孽畜,我賈政,便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上!”
他不是在說氣話。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家族未來的恐懼,已然壓倒了他對兒子的所有舐犢之情。
板子,終究還是落了下去。沉悶的、皮開肉綻的擊打聲,與寶玉那起初還中氣十足、后來漸漸變得凄厲微弱的慘叫聲,以及王夫人與賈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哀求聲,交織在一起,將這座百年府邸的最后一塊遮羞布,撕得粉碎。
而在這場混亂的風(fēng)暴中心,林乾,終于動了。
他上前一步,對著狀若瘋狂的賈政,一揖到底,聲音誠懇,語氣關(guān)切:
“政老爺,還請息怒。寶玉兄弟,不過是少年心性,并無惡意。今日乃是新春佳節(jié),不宜動此肝火。還望您看在外甥的薄面上,暫且饒過他這一回吧?!?
他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將一個晚輩的勸解之責(zé),盡到了極致。
可他那雙看著賈政的眼睛,卻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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