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之后,是另一方天地。
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兩排身著鐵甲的衛(wèi)兵,手持長戟,目光如刀,將貢院內(nèi)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門外是俗世的期盼與喧囂,門內(nèi),只剩下冰冷的規(guī)矩與絕對的孤寂。
每一位踏入此地的考生,都必須經(jīng)過嚴格至極的搜檢。從發(fā)髻到鞋底,從筆管到硯臺,任何夾帶之物,都將在這近乎屈辱的檢查中無所遁形。林乾神色平靜,從容地解開衣帶,任由那雙粗糙的手在自己身上拍打搜尋。他腰間那個由黛玉親手縫制的荷包,被取下,打開,倒出幾塊備用的墨錠和幾兩碎銀,確認無誤后,才被還了回來。
他坦然地接受著這一切。因為他知道,這看似嚴苛的程序,正是科舉之所以能成為寒門登天之階的基石——它用最無情的手段,保證了最大程度的公平。
穿過搜檢的關(guān)卡,便是一排排望不到頭的“號舍”。
那是一間間用青磚砌成的小隔間,矮小,逼仄,僅容一人轉(zhuǎn)身。兩塊木板,白天是桌椅,夜晚拼起來,便是一張無法伸直雙腿的床鋪。頭頂是三尺青天,眼前是三尺高墻,方寸之地,便是未來三日,所有考生揮灑才情、賭上命運的戰(zhàn)場。
林乾被兵丁引著,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乾”字號舍。他走進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的霉味與墨跡的混合氣息。他沒有絲毫的嫌棄,只是平靜地放下考籃,拿出筆墨紙硯,如同在綴錦樓的書房中那般,有條不紊地一一擺好。
隨著一聲悠長的鐘鳴,貢院的大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
嘈雜的人聲被徹底隔絕,天地間,只剩下風吹過屋檐的嗚咽,與數(shù)千顆心臟同時加速的擂鼓之聲。
考試開始了。
試卷被分發(fā)下來,薄薄的幾頁紙,卻承載著千鈞之重。
第一場,考的是經(jīng)義。題目出自《中庸》:“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zhì)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此題,考的是對圣人之道的理解,是為“正心”。
第二場,考的是策論。題目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既非屯田,也非邊防,而是“論黃河之患與漕運之利弊”。此題,考的是經(jīng)世致用之學,是為“治國”。
拿到題目的一瞬間,整個貢院,可聞一片細微的吸氣聲,與筆桿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黃河與漕運,乃是糾纏了本朝上百年的兩大難題,牽一發(fā)動全身,其中利害關(guān)系之復(fù)雜,遠非尋常書生所能想象。
林乾看著那道策論題,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
他沒有立刻動筆。而是如同在自家書房那般,閉上眼,靜坐了足足一刻鐘。他在心中,將所有的思緒沉淀,將那道題目的每一個關(guān)竅,在腦海中反復(fù)拆解、重組,構(gòu)建起了一座完整而堅固的論證宮殿。
待他再次睜開眼時,眸中已無半分猶疑,只剩下一片澄澈的清明。
他起身,磨墨。那墨錠在硯臺上,發(fā)出均勻而沉穩(wěn)的沙沙聲,仿佛在為一篇傳世之作,奏響前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