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紫禁城。
養(yǎng)心殿內(nèi),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殿中央那尊一人多高的掐絲琺瑯三足香爐,本該吐納著安神靜氣的龍涎香,此刻卻似乎被一股無形的戾氣所壓制,連青煙都散得有氣無力。
身著明黃日常龍袍的當朝天子,元啟帝,正負手立在巨大的輿圖前,臉色鐵青。他那張素來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陰云。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吼,讓殿內(nèi)侍立的幾位內(nèi)閣重臣和皇子們齊齊一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元啟帝猛地轉(zhuǎn)身,將一本奏疏狠狠地擲在御案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兩淮鹽課,國庫之本!如今連續(xù)三月,上繳不足三成!那是什么地方?是大周的錢袋子!現(xiàn)在,這個錢袋子被捅了一個天大的窟窿!”他的目光如刀,緩緩掃過面前的臣子,“諸位愛卿,誰能告訴朕,朕的錢,去哪了?”
殿內(nèi)一片死寂。
誰都知道,錢去哪了。
兩淮鹽商,自前朝起便盤根錯節(jié),早已形成了幾個水潑不進的龐大集團。他們以揚州為中心,掌控著鹽的生產(chǎn)與販賣,上通朝中權(quán)貴,下結(jié)江湖匪類,名為商賈,實為國中之國。那一張張鹽引,名為朝廷恩典,實則成了他們瓜分利益、喂飽背后靠山的憑證。
“怎么不說話了?”元啟帝冷笑,語氣中的諷刺意味幾乎要結(jié)成冰,“是怕得罪了他們背后的主子?怕得罪了那些公侯王爵,還是怕得罪了某些……坐在朕這大殿里的‘國之棟梁’?”
此一出,幾位大臣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兩淮鹽政之所以是塊啃不動的鐵骨頭,正是因為它不僅僅是經(jīng)濟問題,更是政治問題。四大鹽商背后,隱約站著忠順王府、南安郡王府,甚至還有京中幾大國公府的影子。動鹽商,就是動他們。而這些人,是勛貴集團的核心,牽一發(fā)動全身。
一旁,侍立在最前面的太子,年近二十,面容俊朗,此刻卻眉宇緊鎖,出列躬身道:“父皇息怒。兒臣以為,可增派禁軍,協(xié)理揚州,嚴查私鹽,或可解燃眉之急……”
“嚴查?”元啟帝打斷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你以為林如海是個庸官嗎?他到任三年,折在他手里的私鹽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結(jié)果呢?私鹽越剿越多,官鹽越發(fā)滯銷!因為病根不在那些小魚小蝦身上,在廟堂之上,在人心之中!”
太子被訓(xùn)得面色一紅,吶吶不敢再。
元啟帝疲憊地坐回龍椅,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這才是他最憋屈的地方。他不是不知道病根在哪,可他動不了。強行動,必會引得勛貴集團激烈反撲,朝局動蕩,甚至……動搖國本。
這就是一個死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一名司禮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快步趨入殿內(nèi),跪倒在地,高舉著一卷用黃綾包裹的奏疏。
“啟稟陛下!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八百里加急奏疏到!”
“林如海?”元啟帝眉梢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那是他欽點的探花郎,是他派去整治兩淮的利刃,如今看來,這把利刃也被那潭污泥給困住了。
“呈上來?!彼袣鉄o力地揮了揮手,“朕倒要看看,他又是在向朕要兵,還是要錢。”
奏疏很快被呈上御案。
元啟t帝隨手展開,目光落在封皮上,卻微微一怔。
《鹽政新策奏疏》。
好大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