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的秋天,上海下了一場冷雨。
外灘的風裹著潮氣,吹得西裝下擺黏在腿上。徐硯深從軍車上下來,黑色皮靴踩進水洼,濺起一片泥點。他抬頭看了眼灰沉沉的天,眉頭皺得緊。
司令部那幫老狐貍,又把麻煩事推給他。這回是沈家,滬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實業(yè)家族。上面說沈家小女兒沈知意“涉嫌通共”,讓他去查。
徐硯深捏著檔案袋,指節(jié)發(fā)白。他討厭這種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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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花園里,秋海棠卻開得正盛。
沈知意蹲在花圃邊,剪刀利落地削掉枯枝。她穿一身素色旗袍,袖口挽到肘間,露出的手腕細卻有力。
“小姐,杜先生來了?!惫芗业吐曂▓蟆?
她抬頭,看見杜清晏站在廊下?;椅餮b,金絲眼鏡,手里拎著幾本新印的《滬江評論》。雨絲斜掃過他肩頭,他也不急,就站著等。
“怎么不撐傘?”沈知意起身擦手,“快進來喝杯熱茶?!?
杜清晏推了推眼鏡,笑得很溫和:“剛去印刷廠取了新刊,順路給你帶幾本?!彼槌鲎钌厦嬉槐?,“這期有你的勞工專訪,寫得很好?!?
兩人并肩往客廳走。沈知意翻著雜志,油墨香混著雨氣鉆進鼻腔。
“那些女工的情況比想的更糟?!彼曇舻拖氯?,“一天干十二個鐘頭,工錢還不夠買米?!?
杜清晏沉默片刻?!奥齺??!彼f,“輿論先造起來,總會有人看見?!?
茶幾上擺著新插的海棠。沈知意斟茶時,杜清晏注意到她指尖有傷,是昨天去紗廠調研時被鐵絲劃的。他沒說破,只把茶杯往她那邊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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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硯深就是這時候到的。
軍車引擎聲驚動了沈家大門。衛(wèi)兵通報時,沈知意正和杜清晏討論下一期專題。
“淞滬警備司令部的?”她放下茶杯,“說是什么事了嗎?”
衛(wèi)兵搖頭。杜清晏站起身:“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鄙蛑庹砹讼乱陆?,“徐家的人……遲早要碰面的。”
她在客廳見到徐硯深。
男人站在窗前看雨,軍裝筆挺,肩章冷硬。聽見腳步聲,他轉身,目光像刀一樣刮過來。
“沈小姐?!彼鍪咀C件,“奉命調查一樁涉嫌共黨宣傳的案件,需要你配合?!?
沈知意沒請他坐?!靶靾F長請講?!?
徐硯深從檔案袋抽出一張照片——是上周沈知意在紗廠外發(fā)放救濟品的場景?!坝腥伺e報你借慈善為名,傳播危險思想。”
沈知意笑了?!敖o餓肚子的工人送飯,也算危險?”
“那些飯盒里夾帶傳單?!?
“傳單上寫的是‘依法爭取勞工權益’?!鄙蛑庥纤囊暰€,“民國法律哪條禁止這個?”
空氣繃緊了。徐硯深盯著她,發(fā)現(xiàn)這女人比想的更難對付。她不怕他,甚至有點故意挑釁。
杜清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徐團長可能不知道,沈小姐的調研是受滬江公學支持的?!彼哌M來,站到沈知意身側,“所有活動都在法律框架內。”
徐硯深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杜清晏。《滬江評論》的主編。”他語氣冷下去,“你們很熟?”
“合作伙伴?!鄙蛑獯鸬酶纱?,“徐團長還要問什么?”
雨下大了,敲在玻璃上噼啪作響。徐硯深合上檔案袋?!敖裉煜鹊竭@里。”他走到門口,又回頭,“最近少去紗廠那邊。亂,不安全。”
這句話不像警告,倒像提醒。沈知意微微一愣。
軍車聲遠去后,杜清晏輕聲開口:“他在試探你。”
“我知道?!鄙蛑馔蛴昴?,“徐家這位少爺……比傳聞里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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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霞飛路的咖啡館亮著暖光。
沈知意和杜清晏坐在老位置核對數(shù)據(jù)。窗外霓虹閃爍,電車叮當駛過。
“徐硯深為什么親自來?”杜清晏攪著咖啡,“這種小事,通常派個副官就行?!?
沈知意筆尖一頓?!坝腥讼肭么蛏蚣??!彼龎旱吐曇簦瓣惣易罱腿毡救俗叩锰?,我父親拒絕了他們的合作提議?!?
杜清晏神色凝重起來?!瓣惥盀??”
“嗯。他盯上我們家機器廠很久了。”沈知意合上筆記本,“得小心點,那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咖啡館門上的銅鈴響了一聲。兩人抬頭,正好看見陳景瀾摟著個舞女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