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被親兵帶回流放隊伍隔離區(qū)時，整個營地已徹底變了模樣。

靖王的親衛(wèi)騎兵如同黑色的磐石，將驚恐躁動的人群牢牢封鎖在一片劃定區(qū)域內(nèi)，刀鋒出鞘半寸，反射著冰冷的天光，無聲地鎮(zhèn)壓著所有試圖沖擊或逃離的念頭。原先作威作福的押解兵痞們，此刻都成了鵪鶉，縮在一旁，聽候發(fā)落。

空氣中彌漫著比之前更濃重的恐懼，還夾雜著焚燒艾草和皂角的氣味。

秦風動作極快，已然按照蘇澈在帳內(nèi)所述，開始執(zhí)行最基礎(chǔ)的防疫措施。病患被強行移至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破舊帳篷里，無人敢靠近。幾個面如土色的流犯被兵士用刀逼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蘇澈提到的草木灰水清洗著雙手和裸露的皮膚，臉上蒙著臟污的布條。

看到蘇澈回來，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希冀、恐懼、探究，還有深深的絕望。

王隊正連滾爬爬地迎上來，聲音發(fā)顫：“蘇、蘇小哥，王爺……王爺有何吩咐？”他現(xiàn)在徹底明白了，這個少年的生死，甚至可能牽連到他的生死。

蘇澈疲憊地閉了閉眼，穩(wěn)住心神。他知道，從現(xiàn)在起，他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王爺允我們盡力一試?！彼曇羯硢?，卻盡量保持鎮(zhèn)定，“隊正，立刻安排人，在我們營地上下游分別挖掘深坑，上游取水，下游處理穢物，絕不可混淆。所有飲水，必須燒滾放涼后才能喝。所有人，盡可能找到皂角或草木灰，每日多次洗手，布巾蒙面?！?

他又看向那些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接觸過病患的人：“將他們單獨安置在一處，嚴密觀察五日，若無發(fā)熱皮疹，方可歸隊?！?

王隊正此刻哪敢有半點違逆，連連點頭，吆喝著兵痞和還能動彈的流犯趕緊動手。

“還有，”蘇澈補充道，“我需要幾個人，跟我去附近尋找可能用的草藥?！?

立刻有幾個之前受過蘇澈恩惠、或家人被救治過的流犯鼓起勇氣站了出來。蘇澈辨認出其中就有那個骨折年輕人的父親。

“多謝?！碧K澈低聲道，沒有多，領(lǐng)著這幾個人，在親兵冷漠的注視下，開始沿著營地邊緣仔細搜尋。

北地荒涼，草藥難尋。蘇澈幾乎趴在地上，憑借記憶和專業(yè)知識，艱難地辨認著那些耐寒的植物。幸運的是，他確實找到了一些野生黃芩、苦地丁，甚至還有一小片頑強的板藍根。數(shù)量稀少，但已是意外之喜。

他指導著那幾人如何采摘，如何保留根莖以期來年再長，如何分辨類似的毒草。

回到營地，他立刻讓人支起幾口大鍋，將采來的草藥混合清洗后投入鍋中熬煮?？酀乃幬稄浡_來，混合著艾草焚燒的氣息，形成一種奇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

“每人每日分一碗，未病者預防，已接觸者加倍?！碧K澈吩咐著，親自看著藥湯的分發(fā)。他的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但眼神卻異常專注堅定。

藥湯有限，他優(yōu)先分給了那些密切接觸者和身體明顯虛弱的人。沒有人爭搶，在這種絕望的氛圍下，一絲微弱的秩序和希望顯得彌足珍貴。

隔離、清潔、用藥……一套組合拳下來，雖然簡陋至極，但混亂的營地竟然真的慢慢恢復了一種壓抑的秩序。新的高熱病患沒有再立刻出現(xiàn)，這讓所有人，包括那些冷眼旁觀的親兵，都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蘇澈的心并未放下。他知道，瘟疫的潛伏期可能很長，現(xiàn)在的平靜可能是假象。而且，草藥很快耗盡，下一步該怎么辦？

當晚，寒風凜冽。蘇澈蜷縮在分配給他的、相對干凈些的角落里，就著一點炭火取暖，思考著下一步。王隊正偷偷給他多拿了一條破毯子。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馬蹄聲靠近。是秦風去而復返。

他并未下馬，只是將一個不大的布包扔到蘇澈面前，聲音依舊冷淡：“王爺賞你的。”

蘇澈一愣，打開布包，里面竟然是幾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藥材！正是他白日里尋找的黃芩、板藍根等物，品相遠勝野生，數(shù)量也多了數(shù)倍！除此之外，還有一小瓶烈酒和一卷干凈的白布。

“王爺說，”秦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淡無波，“讓你保住自己的命，你的命，現(xiàn)在還有點用。”

說完，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毫不留戀地離-->>去。

蘇澈抱著那包藥材，愣在原地。藥材在冰冷的夜里散發(fā)著淡淡的苦香，那瓶烈酒更是消毒殺菌的急需之物。

靖王蕭煜……他一直在暗中觀察？他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并且……認可了這種“價值”？

這種認知并未讓蘇澈感到欣喜，反而生出更深的寒意和一種難以喻的復雜情緒。那位王爺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冷靜地評估著棋子的效用，給予恰到好處的資源，讓其繼續(xù)發(fā)揮價值，直到失去作用或被舍棄。

自己在他眼中，與這些藥材、與那些兵械，恐怕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

但無論如何，這些物資是實實在在的救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