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這幾日眼下都帶著一圈淡淡的青色,她正捏著一桿小毫,在一張長長的禮單上圈圈點(diǎn)點(diǎn),口中還念念有詞。
“這尊玉如意得換,要換成整塊的和田暖玉。還有這套赤金頭面,花樣太素了,不襯我們晚晚。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嫁妝太薄,是要被人看輕的?!?
江云晚端著一碗?yún)⒉枳哌M(jìn)來,輕輕放在母親手邊,目光掃過那張密密麻麻的單子,心里微微一沉。
單子上的東西,無一不是精品,甚至有幾樣,是前世她大婚時(shí)都沒有的。江家如今的光景,為了湊齊這些,怕是得把庫房底子都掏空了。
“娘,不必如此。”她柔聲開口,伸手按住母親的手腕,“靖安王府什么都不缺,心意到了便好?!?
柳氏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就撥開她的手,眼圈都紅了,“什么叫心意到了便好?你懂什么!你嫁的是王爺,是皇親國戚!娘不求你多得寵,只求你不被人欺負(fù),這嫁妝,就是女人的底氣!江家就算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你在婆家抬不起頭!”
母親話語里的激動和不易察覺的愧疚,像一根細(xì)針,扎在江云晚心上。
她知道,母親是在為之前勸她嫁給林逾白的事自責(zé),想用這些身外之物來彌補(bǔ)。
這份心意,滾燙。
可江云晚也比誰都清楚,真正的底氣,從來不是靠嫁妝堆出來的。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蕭北辰是她借來的東風(fēng),能護(hù)她一時(shí)周全,卻不能保江家一世富貴。江家的根基在生意上,根基爛了,再高的墻也得塌。
她淺淺一笑,沒再和母親爭辯,只順著她的話說:“都聽娘的。不過女兒出嫁前,總想再看看家里的鋪?zhàn)?,就?dāng)是跟過去告?zhèn)€別?!?
柳氏聽了,只當(dāng)是女兒家心性,嘆了口氣,便隨她去了。
江家最大的產(chǎn)業(yè)是南貨北運(yùn),京城里有三家主鋪,其中以朱雀大街的總號“江記南貨行”規(guī)模最大。
江云晚到時(shí),鋪?zhàn)永锢淅淝迩?,只有兩三個(gè)客人在角落里挑揀著,伙計(jì)們無精打采地靠在柜臺上。
掌柜錢叔一見她,連忙迎了上來,一張老臉皺得像苦瓜。
“大小姐,您怎么來了?!?
江云晚沒說話,徑直走到后堂,取來了賬本。纖細(xì)的手指一頁頁翻過,上面的數(shù)字,比她預(yù)想的還要難看。
自從父親出事,秦黨一派就沒少在暗中使絆子。今天查稅,明天查賬,衙門里的胥吏跟蒼蠅似的,三天兩頭來“喝茶”。雖沒抓到什么大錯(cuò)處,但這生意,一來二去也就被攪黃了。
“大小-姐,王爺那邊能不能?”錢叔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
江云晚合上賬本,搖了搖頭。
“錢叔,王爺能幫我們擋住明槍,卻防不了暗箭。一直指望別人,江家就真的完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錢叔愣住了。他看著眼前這位大小姐,不過一夜之間,仿佛脫胎換骨,眉眼間的稚氣散去,沉淀下來的是一種他看不懂的深邃。
江云晚走到一幅巨大的輿圖前,目光落在南方。
她腦中浮現(xiàn)出前世的一段記憶。
就是這個(gè)秋天,江南大旱,糧食減產(chǎn),但一種特殊的桑蠶卻因?yàn)樘鞖庠虍a(chǎn)量大增,絲價(jià)一落千丈。與此同時(shí),北境與瓦剌關(guān)系緊張,朝廷急需大量棉布軍衣,導(dǎo)致棉價(jià)飛漲。
當(dāng)時(shí),有一批南下的商人,帶著滿船的廉價(jià)絲綢,本想來京城碰碰運(yùn)氣,結(jié)果無人問津,幾乎血本無歸。
一個(gè)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在江云晚腦中炸開。
“錢叔,”她猛地回頭,眼神亮得驚人,“動用我們所有的活錢,去市面上,把能見到的生絲、綢緞,全部吃下來。無論什么價(jià)錢,有多少要多少?!?
“什么?”錢叔大吃一驚,“大小姐,使不得??!如今絲價(jià)眼看-->>著就要跌了,我們還往里頭砸錢,這不是這不是抱著金子跳火坑嗎?”
“按我說的做?!苯仆淼恼Z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這是命令。”
她必須賭。用這唯一的機(jī)會,為江家博一個(gè)翻身的可能。
錢叔還想再勸,可對上江云晚那雙沉靜又堅(jiān)定的眼睛,不知怎么,竟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了,只能一跺腳,領(lǐng)命而去。
就在這時(shí),鋪?zhàn)油忸^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黑心商家!滾出來!”
一聲怒吼,緊接著便是“哐當(dāng)”一聲巨響,似乎是門板被人一腳踹開。
江云晚心里一咯噔,快步走出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