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了在沒有助聽器以前,他的世界就像是覆上了層薄紗,人們交流的聲音他總是聽不太真切,朦朦朧朧的。
他仿佛獨立于這個世界之外,自己一個人縮在那一小方天地里,隔著堵透明的墻用羨慕的神色看著那個世界,渴望融入其中。
現在他好不容易覺得自己也融入進了那個五光十色的世界,但“殘疾人”的定義卻是給了他當頭一棒,讓他猛然回神。
原來即使他可以聽到聲音了,可以和他們正常交流了,但他依舊和他們不一樣。
他就是想要融入大家,想成為所有人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難道就連這點都是奢望嗎?
倏然一道陰影將他籠罩住,耳邊似乎傳來了急切的呼喚。
他茫然地抬頭,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許生焦急的臉龐。
不知怎地看到他哥的那一刻,鼻子莫名發(fā)酸,眼淚再也忍不住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從眼眶溢出劃落,淚水順著下巴滴落至脖頸,最終打濕了他的衣領。
許生慌了,急忙伸手捧住艾小草的臉,替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誰料淚水越擦越多,恍若怎么都擦不干凈似的。
許生捧起他的臉小心翼翼地親上了他的眼角,殘留的淚珠落進嘴里帶著咸澀。
“不哭了,乖?!?
艾小草呆呆地望著他的嘴唇,沒有任何回應。
許生不由蹙起眉心,這才注意到了他空蕩蕩的耳朵以及放在洗手臺上的助聽器。
他拿起助聽器替艾小草重新戴好,將他摟進懷里揉著他的后腦勺輕聲問:“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
艾小草終于有了反應。
他搖了搖頭,將臉埋進許生的脖頸,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
許生聞胳膊不由收緊。
“怎么這么問?”
艾小草沉默了片刻,艱難開口:“哥,我……是殘障人士?!?
“我和普通人不一樣。”
“我其實心里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我就是不想去面對這個事實??墒墙裉炖蠋熣f了我想戴著助聽器進考場需要殘疾人證,我就感覺,就感覺……”
艾小草哽咽了起來,許生聽懂了他未說盡的話語,輕柔地拍著他的背,不停地親吻著他的發(fā)頂。
直到艾小草顫抖的肩膀慢慢平復了下來,許生才松開他,抵著他的額頭注視著他的濕漉漉的眼睛,語調緩慢卻沉穩(wěn)堅定。
“艾小草,每個人都有缺陷和不完美的地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
他握著艾小草的手,緩緩舉到了自己臉旁,帶著他撫摸上了自己右臉上的那道傷疤。
這是許生第一次,主動將自己最在意的弱點和缺陷暴露給了艾小草。
“艾小草,我也不完美,我也有缺陷,我也和普通人不一樣?!?
“有時我自己也會厭惡自己臉上的這道疤,想著是不是如果沒有這道疤,我就會和普通人一樣了。”
“可是后來我又覺得,正是這道傷疤、這段經歷才造就了現在的我,造就了現在這個被你喜歡著的我。”
艾小草死死地咬著下唇,鐵銹味從唇上彌漫進了口腔,許生抬手用指腹擦拭掉了他唇上殘留的血漬。
“這些缺陷和不完美造就了獨一無二的我們,艾小草,不要因為缺陷感到自卑,我們沒法改變過去和既定的事實,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學會接納自己?!?
他握住艾小草的手腕放在唇邊輕啄了一下。
“這都是你教會我的道理,是你讓我學會了接納自己,敢于直視自己的缺陷,所以我希望你同樣也能如此?!?
“別去在意別人的眼光,他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你才是你生命中的主角,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了?!?
“要好好愛自己啊,小草?!?
很多年后,艾小草依舊記得那天許生望向他時,眼底的珍惜和愛意溫柔得宛如一汪暖泉將他完全給淹沒了,往下墜的心臟在那一刻被一雙大手珍重地向上托起。
他哥讓他要好好愛自己,但他卻覺得是他哥給他的愛才讓他生出了無限的自信和勇氣,能夠去嘗試著愛上自己。
他不敢去想沒有他哥的生活,他哥就是他的土壤、他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著、促使著他這顆小草茁壯生長。
小草要是離開了這些還能活得下去嗎?
>>可以。
野草不論在哪里都可以生長,只是可能會再度變得萎靡不振罷了。
他緊緊地環(huán)住許生的脖頸,生怕一撒手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哥,別離開我?!?
許生回抱住他,側頭親了親他的耳廓。
“只要你還需要哥,哥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倆人后半段晚自習沒去成,許生跟趙寧請了個假,先帶艾小草回了宿舍。
趁著現在宿舍沒人,許生讓艾小草趕緊洗個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覺,不然一會兒王宇飛他們回來看到他紅腫的眼睛估計有得嘮叨了。
艾小草洗完澡后,頂著一雙紅得跟個兔子似的眼睛從衛(wèi)生間出來,身上松松垮垮地套著許生的短袖,露出大片的肌膚和鎖骨。
許生的視線短暫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后垂下眼拿著吹風機讓他坐過來給他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