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九背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舊書包,
一步步踩過巷口濕漉漉的、印著亂七八糟小廣告的水泥地。
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放學(xué)時校門口那幾個混混不懷好意的哄笑聲和尖銳的嘲諷,如同一把利劍,貫穿了任九幼小的心臟。
“窮鬼?!?
“看他那晦氣樣?!?
他抿緊了唇,下頜線繃得很緊,
他沒有選擇與他們爭辯,
亦或是廝打在一起,而是選擇將所有不好的聲音隔絕在外,
僅僅只是加快了回去的腳步。
拐過最后一個彎,熟悉的破舊筒子樓映入眼簾。
這是他的家。
又或者說,
這是他的家——“之一”。
他低下頭,
顫顫巍巍地邁上了早已被白蟻腐蝕得只剩下一個空殼的木質(zhì)樓板,
艱難地在扶手的支撐下,
攀登上了四樓。
然而,
當(dāng)視線觸及到自家房門時,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露出里面木頭原色的老舊防盜門上,此刻被潑滿了大片粘稠的、猩紅色的油漆。
那抹艷色是如此刺目,宛如剛剛凝固的血液,張牙舞爪地覆蓋了絕大部分門板,順著門縫滴滴答答流淌下來,蜿蜒成河。
門上還貼了七八張a4紙,上面大大的“欠債還錢”如同惡魔的符咒,烙印在正中央。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捏緊,就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又來了。
像擺脫不掉的噩夢,如影隨形。
——高利貸。
這三個字帶著濃烈的鐵銹味和血腥氣,
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鎖死死困住了他和母親的人生。
緊緊只是站在門外,他便能想象出母親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時,那驚恐萬狀、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能想象出家里可能又被他那人渣父親翻得底朝天、一片狼藉的慘狀。
然后,就是無休止的、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抱怨,手忙腳亂地收拾那點少得可憐的冠名為“任九的東西”的行李,再一次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灰溜溜地逃離這個剛剛勉強落腳、尚未捂熱的“家”。
這種周而復(fù)始的、看不到盡頭的漂泊和屈辱,像沼澤里的淤泥,一點點吞噬著他,讓他胸口涌起一陣強烈的、生理性的惡心和沒由來的煩躁。
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一種暴戾的沖動在血管里蠢蠢欲動,想要摧毀什么,卻又無處發(fā)泄。
他死死地盯著那扇血紅色的門,隨后……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
他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猛地踹在了那扇搖搖欲墜的余漆未干的門板上!
“砰——”
一聲巨大的、近乎碎裂的巨響,在狹窄逼仄的樓道里轟然炸開,連帶著震得墻壁上的粉塵都紛紛落下。
門板猛地向內(nèi)彈開,撞在后面的墻壁上,又反彈回來,發(fā)出吱呀的響聲。
“嗎的嚇老子一跳!酒呢,老子不是給錢讓你去樓下老張那兒幫我賒兩瓶茅臺來嗎?”
“花了。再說了,你就給我2毛5,別說假茅臺了,就連摻了水的米酒,都不夠。”
任九看了眼粘在門上取不下來的鞋子,有些煩躁地?fù)狭藫项^,索性也不再掙扎,直接甩脫鞋子后赤腳走進門里。
“小九,你的鞋子呢?光著腳不好,會生病的?!?
媽媽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她的臉上、身上滿是斑斑點點的淤青。
“媽,爸這是又打你了?因為什么?因為沒找到錢?”
任九快步走到母親身邊,連忙用力將母親攙扶起身,讓母親盡可能靠在自己身上。
“還能是因為什么,孟虎方才又來過了。說要提10萬?!?
“10萬?這次怎么這么少?”
任九瞬間覺察到了異常,他的目光落在了只顧著喝酒吃菜,沒有瞟自己一眼的父親身上。
“是本金10萬,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