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完,景謖一時沒有接話。
他知道,段令聞有事瞞著他,但看著他慌亂無措的解釋,他的心尖一陣刺痛。
良久,景謖沒有追問,也沒有點破,只是收緊了手,將他牢牢摟在懷中,聲音沙啞了些許:“好……”
這一晚,景謖照舊從身后將他擁入懷中入睡,手臂環(huán)在他的腰際,將他禁錮在懷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懷中之人留在自己身邊。
深夜,月上中天。
本該沉睡的段令聞卻倏然睜開了眼睛,昏暗中,他的眸中翻涌著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悲慟,那情緒如此濃烈,讓他身體驟然發(fā)冷。
他眨了眨眼,像是在適應著現(xiàn)實,眸間的悲慟轉(zhuǎn)而化為了迷茫。
似乎是從去年開始,他時常會夢到不同的場景,夢里幾乎都有景謖的身影,他從一開始的疑惑,到驚訝,再到恐懼與害怕……
夢里,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半瞎子。
最近這些時日,他還夢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場景。
夢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伏在案前,手中執(zhí)著筆,在一張紙上寫著什么,他的手好像沒有了力氣,寫出來的字跡歪歪扭扭,看不真切。
無論他如何努力地睜大眼睛,視線里總像是蒙著一層濃稠的紅霧,像是被血淚浸染。
夢里的最后,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夢里的自己便會控制不住地嘔出大口的鮮血,殷紅的液體噴濺在紙上,然后,徹底被黑暗吞噬。
那個夢,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
沒有景謖的身影,沒有聲音,只有巨大的悲慟和那種心如死灰、萬念俱灰的絕望籠罩在心頭,如同掉進了冰冷的深窟,讓他夜半驚醒時,仍覺得窒息。
明明夢里沒有景謖,可段令聞卻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這一切……都與景謖有關(guān)。
他無數(shù)次想要和景謖說起這件事,可每當這個時候,心底便會出現(xiàn)一道聲音,那只是一個夢。
夢里的冰冷似乎縈繞不散,段令聞思緒漸漸平復,然后朝著身后溫熱的懷抱,輕輕縮了縮。
他慢慢閉上眼,良久,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均勻,終是慢慢陷入了沉睡。
就在此時,景謖緩緩睜開了眼睛,眸中清明,沒有絲毫睡意。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睡著。
或許是老天垂憐,給了他重活一世的機會,讓他能彌補前世的虧欠與無法挽回的遺憾??商斓兰蓾M,人道忌全,他失而復得,卻也時時刻刻活在可能再次失去的恐懼之中。
從他意識到,段令聞可能會想起前世的記憶時,在那些無人窺見的、內(nèi)心最晦暗的角落,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念頭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
段令聞只需要他一個人就好。
他的聞聞,眼里只看得到他,心里只裝得下他,不被外界任何風雨侵擾,也不被任何人窺見。每日只需在這方寸天地間,讀書、寫字、養(yǎng)花、調(diào)琴,全然地依賴著他,等待著他歸來。
身體和心里都只有他一個人。
可是這樣,和上一世又有什么區(qū)別?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一夜無眠。
自那日之后,段令聞便時常留宿軍營,弓馬騎射、陣型操練。
日復一日,冬去春來。
冬雪消融,第一場春雨滋潤了大地,枯黃的山坡冒出了點點新綠,河邊的柳樹抽出了嫩芽。
校場上,段令聞身著一襲勁裝,騎在一匹神駿的馬兒上。
駿馬馳疾,他雙腿緊夾馬腹,左手彎弓,右手搭箭,雙眸微瞇,緊盯著百步開外的箭靶。
“嗖——!”
箭矢離弦,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嘭!”的一聲悶響,箭矢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好!”
校場周圍頓時爆發(fā)出陣陣喝彩聲,阿儂更是激動地跳了起來,朝著旁人得意地嚷嚷:“我就說嘛!百步開外也不成問題!來來來,剛才誰說不行的?可都輸了啊,愿賭服輸,快給錢給錢!”
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挨個從旁邊的人手里收過賭注,銅錢在掌心里叮當作響,他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燦爛。
收到最后一人時,阿儂手伸過去,卻見對方?jīng)]動靜。他抬頭一看,對上一雙沒什么情緒的眼睛,是郭韌。
阿儂愣了一下,隨即訕訕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他尬尷地輕咳了一聲,隨即準備離開,卻見郭韌卻忽然伸臂,-->>攔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