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時日,那爭吵聲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妥協(xié)的低語。>br>“……好,朕不逼你了?!?
“……城南別院你若不喜歡,朕另賜你一處府邸,隨你心意布置,可好?”
“……留在洛陽好不好,留在我身邊。”
再后來,皇帝夜里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他會讓人備上兩盞茶,對著空無一人的軟榻輕聲說話,語氣里帶著罕見的耐心和輕哄。
“……今日批折子晚了,可是等急了?”
“……這是吳東新進的春茶,你嘗嘗?!?
有時,他會拿起書卷,低聲念一段游記或兵書,念完后還會停頓片刻,像是教人念書似的。
無論他是爭吵、妥協(xié),還是輕聲低語,殿內永遠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日子在景謖白日清明、夜間癡妄的交替中一天天過去。
這日,是段令聞死后一年的忌日。或許是他的執(zhí)念太深,段令聞第一回入了他的夢。
夢境一片虛無的灰白之地,段令聞就站在不遠處,他沒有蒙布巾,那雙異瞳直直地盯著景謖。他的眼中沒有了昔日的羞澀、倔強、或隱忍的愛意,只剩下一片冰冷與空白。
他靜靜地看著景謖,聲音飄忽卻清晰:“陛下……”
景謖心臟猛地一縮,長久以來,他刻意忽略的思念與愛意將他淹沒,他快速上前將人抱住,“你回來了?!?
段令聞的‘身體’驟然飄散,又在不遠處重新凝聚。
景謖愣住了。
“陛下,只求你……放過我吧?!彼穆曇魶]有恨意,也沒有往日的愛意,像是一具空洞的軀殼。
“不!”景謖搖著頭,他再度上前攥住了段令聞的手腕,“我不放!段令聞,你聽清楚了,朕不許你離開!不許!”
可段令聞輕而易舉便掙脫開他的束縛。
景謖慌了,他幾乎是哀求地重復:“你想要什么?皇后的位置?朕給你!只要你開口,朕什么都給你!只要你留下!”
段令聞看著他瘋魔的模樣,忽然間,他的左眼緩緩滲出一道刺目的鮮紅,一滴血淚,蜿蜒滑過他蒼白的臉頰。
“景謖,是我不知廉恥跟在你身邊,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倍瘟盥勣D過身,一步一步朝著灰白虛無的深處走去,他的身影越來越淡,漸漸與那片虛無融為一體,“但愿你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段令聞!”
“段令聞!”
“聞聞!”
景謖猛地從榻上驚醒,窗外的天際泛起了魚肚白。
天已經(jīng)亮了。
一場夢境,將他這些時日的自欺欺人徹底粉碎。他眼底赤紅,聲音嘶啞扭曲:“由不得你……段令聞,這由不得你!”
“備馬!去九礫山!”
九礫山一片荒涼,碎石小路旁隨意立了些孤冢。
大內侍一邊帶路,一邊察觀色。即便一年多過去了,他依舊無法琢磨陛下對左都尉的態(tài)度。
景謖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的眼中只有那座越來越近的、荒涼的墳塋。
墳前立著一個木制的墓碑,按照先前皇帝的旨意,段令聞死后薄葬,不許為其豎碑。
眼前這個墓碑朝向東面,像是成全了他生前最后的遺愿。至于,這墓碑從何而來,大內侍也不知情。
不過,景謖并沒有責問。
他靜靜地看著墓碑上的字——段令聞。
景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可卻漸漸變冷,他將那木牌生生拔了出來,隨意擲至一旁。
大內侍心生寒意,那木碑雖粗糙,卻是段令聞在這世上存在過的、最后一點微薄的痕跡。陛下他……竟連這點念想都要毀去嗎?
“陛下息怒!”大內侍噗通一聲跪下,畢竟先前皇帝下的旨意是不許為他豎碑。
然而,景謖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座孤墳上。
“挖?!本爸q的聲音平靜得令人膽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給朕將他挖出來。”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掘墳曝尸,這是何等駭人聽聞、天理難容之事!但天子之令,無人敢違抗。
“陛下!”大內侍勸阻,“左都尉已入土為安,逝者已逝,此舉驚擾恐……恐有不祥!陛下三思??!”
景謖終于垂眸瞥了他一眼,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拖開。”
立刻有侍衛(wèi)上前,將大內侍拖拽到一旁。
侍衛(wèi)們并沒有帶鋤頭和鏟子,于是只能用劍柄或是徒手挖墳,泥土砂礫被不斷翻開。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