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靜靜地聽著,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一股溫?zé)岬呐?,悄然從心底深處涌起,蔓延至四肢百?
    這不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權(quán)力帶來的快意,也不是后宮爭斗獲勝后的揚(yáng)眉吐氣。
    這是一種更為踏實(shí),也更為深沉的滿足感。
    這是她歷經(jīng)兩世掙扎,從泥濘中爬出,登上后位,真正想為這世間做的一點(diǎn)事。
    給那些在絕境中掙扎的人,一線可以抓住的光,一條能夠靠自身力量重新站起來的活路。
    哪怕這光微弱,這條路狹窄,但終究是希望。
    昭衡帝一直默默聽著,此時(shí)忽然開口。
    “仙兒,你做的這些,很好?!?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水仙臉上,帶著罕見的鄭重。
    “你做的,是切切實(shí)實(shí)的,給了這些具體的人,一份尊嚴(yán),一個(gè)重新開始的機(jī)會。”
    水仙心頭猛地一震,倏然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沒有敷衍,沒有居高臨下的贊許,而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所做之事價(jià)值的認(rèn)可。
    那目光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進(jìn)了她因猜忌而幽暗的心底。
    水仙迅速垂下眼簾,掩飾住瞬間翻涌的情緒,低聲道:“皇上過譽(yù)了,臣妾……只是做些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可眼底,已然有了些濕潤。
    水仙輕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想。
    這有孕也讓她的情緒太過起伏了些
    ——
    離席時(shí),水仙走在前面,看見銀珠正低聲與周硯說著什么,周硯低頭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低聲打趣:“夫人這般仔細(xì),為夫明日該舍不得出門辦事了?!?
    銀珠似是被他逗笑,輕笑一聲,作勢拍了他手臂一下,眼底卻盈滿了溫柔的笑意。
    水仙腳步微頓,駐足看了片刻。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銀珠在宮中提到的擔(dān)憂,此時(shí)忽然開口,卻讓周硯和銀珠都愣了一下。
    “周硯,若……銀珠一直無孕,你待如何?”
    周硯顯然沒料到皇后會突然問及如此私密之事,他看了一眼身旁瞬間紅了臉的銀珠,略一沉吟,神情坦然,目光誠摯地看向水仙。
    “回娘娘,草民得娶銀珠為妻,已是此生至幸?!?
    “子嗣乃天賜緣分,有則錦上添花,無亦無礙。強(qiáng)求反易失了夫妻相處的本心。況且,”他看向銀珠,語氣溫柔而堅(jiān)定,“銀珠開心順意,比什么都重要?!?
    銀珠眼眶微紅,緊緊握住了周硯的手,一切盡在不中。
    水仙默然片刻,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昭衡帝跟上來,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感覺她指尖比方才更涼了些,關(guān)切地問:“仙兒,怎么了?可是累了?還是哪里不適?”
    水仙搖了搖頭,重新戴上的帷帽下的面容有些模糊,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沒什么。只是……看著他們,有些羨慕罷了?!?
    昭衡帝只當(dāng)她羨慕尋常夫妻間那份自然的親昵與相互扶持,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柔聲道:“咱們這樣,不也很好嗎?朕會一直陪著你。”
    水仙靠在他懷里,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
    羨慕的,或許不僅僅是那份親昵,更是那份“子嗣隨緣”、“你開心最重要”的珍視。
    這份珍視,如同此刻天際最后一線霞光。
    溫暖,卻讓她覺得遙不可及。
    ——
    青嵐別院臨水而建,夜色中,粼粼波光將月影揉碎。
    宮人早已被摒退,連聽露都只在外間廊下靜候。
    內(nèi)室燭火暖融,只余帝后二人。
    昭衡帝站在水仙身后,銅鏡中映出他無比專注的神情。
    他小心地取下她發(fā)間的最后一根素銀簪,任由如瀑青絲傾瀉而下,然后拿起一把溫潤的玉梳,學(xué)著記憶中聽露平日的樣子,極輕極緩的,從發(fā)根梳至發(fā)尾。
    梳齒劃過長發(fā),一梳到底,她的墨發(fā)如綢緞般順滑。
    昭衡帝一邊為她梳著頭,一邊從鏡中凝視著她低垂的眉眼,聲音帶著試探,還有毫不掩飾的期待。
    “今日……可覺得開心些了?”
    水仙的目光落在鏡中,看著他為自己梳頭時(shí)那副認(rèn)真到近乎虔誠的模樣,眼前卻又浮現(xiàn)出白日里的一幕幕。
    他蹲在田埂邊,赤腳踩進(jìn)泥水,耐心教導(dǎo)兒子。
&n-->>bsp;   他蹲在糖人攤前,像個(gè)尋常人家為兒女討價(jià)還價(jià)的父親,眉眼生動。
    他將永寧高高舉起,泥點(diǎn)濺上帝王衣袍,他卻笑得那樣暢快開懷,眼底光芒璀璨……
    那些畫面,如此鮮活,如此真實(shí),帶著泥土的氣息和市井的喧囂,與她記憶中那個(gè)永遠(yuǎn)高坐明堂,威儀深重的帝王形象,奇妙地重疊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