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男人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
他清冽悅耳的嗓音,宛如山間涔涔而流的一泓清泉,一如他給人的感覺。
斯文儒雅,彬彬有禮,十足的書卷氣息,光是聽著,便知道是教養(yǎng)極好的人。
許如煙猛的回過神。
她不由自主的瞧著他那只纏上繃帶,讓人打瞎的眼睛,表情有些復(fù)雜。
“你……”
許如煙嬌嫩的唇瓣微張,欲又止。
秦鶴年倒是不在意。
他溫柔笑笑,好意提醒說:“你最好還是離我遠(yuǎn)些吧,我是被下放的,讓人看見,怕連累你。”
許如煙卻是不怕。
她輕輕搖了搖頭,眨了眨眼,問:“我聽村里人說,你是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的廈大教授?”
“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年輕?!?
許如煙剛聽說新來的下放份子是大學(xué)教授時,還以為是老頭老太太,或者至少也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
可實(shí)際一看。
男人最多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紀(jì),真真是年輕有為,想來本領(lǐng)不小,怎么也是一級的國家優(yōu)秀人才。
可惜,在這個年代,終究是難逃被批斗下放的命運(yùn)。
他甚至,在游行的時候,還讓人打瞎了眼睛!
許如煙眼里真情實(shí)感的流露出深深的遺憾與惋惜。
在時代滾滾向前的洪流下,他們每個人,也不過是一根浮萍稻草。
隨波逐流,半生漂泊,沒有歸處。
秦鶴年耳尖一動。
他聽出許如煙地道的江南軟腔,意識到自己誤會對方身份,笑了笑。
“我只是運(yùn)氣好,學(xué)校愿意給我機(jī)會,沒什么可值得說道的?!?
秦鶴年還挺低調(diào)謙虛。
許如煙幫他推了把牛車,和他搭話:“那你……是因?yàn)槭裁幢幌路拍???
秦鶴年腳步一頓,唇角依舊是溫溫柔柔的笑意:“我是被自己教的學(xué)生舉報。”
“他們說我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有通敵的嫌疑,正好我當(dāng)時在和國外的老師交流如何培育出產(chǎn)量高的糧食種子。”
“紅袖章在我家里搜到用英文交流的信件,認(rèn)為這就是證據(jù),于是……”
后面的話,不而盡。
許如煙垂下眼睫,輕輕抿唇,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沉悶的難受。
這可能是這個年代,大多數(shù)人的命運(yùn)。
有多少數(shù)不清的冤屈,都埋葬在這段吃人的時代洪流中,掩藏在歷史不停向前碾壓的車輪之下,無人在意,也無人問津。
他們是時代的緘默者。
卻也是歷史的前行者。
許如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見他坦坦蕩蕩,笑意溫柔,腰身雖然佝僂,背脊卻挺的筆直。
她眸光微動,軟聲問:“你……你就不埋怨嗎?”
秦鶴年推著牛車的手一頓,輕笑:“也沒什么可埋怨的,人性本就自私,我見的太多,早就習(xí)慣了,也預(yù)料到自己會有今天?!?
秦鶴年雖然年輕,但見多識廣,讀萬卷書,明白許多道理,也活的通透。
“不過……”
秦鶴年也不知道為什么。
就覺得跟在自己身后幫忙推牛車的小姑娘挺親切的,忍不住多和她聊了兩句。
“理解不代表原諒,懂得道理是一回事,寬恕,卻是另一回事?!?
“我倒也還沒有善良到,會去輕易與背叛自己的人和解?!?
秦鶴年說這話時,溫柔的眸光透出幾分疏離冷淡。
他是有自己的骨氣與驕傲。
在大西北荒涼的土地上,在臭氣熏天的牛棚里,背脊依然挺得筆直,頂天立地。
許如煙點(diǎn)點(diǎn)頭,頗為認(rèn)同:“我和你一樣?!?
“不過我還好,來下鄉(xiāng)前,已經(jīng)把背叛傷害過自己的人,通通報復(fù)一遍,讓他們付出代價!”
許如煙舉起手,握成拳頭,眉眼彎彎的笑出來。
長相白凈嬌俏的小姑娘,站在夕陽余暉下,彎月般的笑眼是那樣璀璨奪目,讓人看著移不開眼。
秦鶴年腳步一頓。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許如煙,頓了下,溫柔笑道:“那你還挺厲害?!?
“我還挺羨慕你,敢愛敢恨是好事,活的瀟灑自在,不會委屈自己?!?
秦鶴年轉(zhuǎn)頭,繼續(xù)往前緩緩拉牛車。
許如煙聞,粉嫩的櫻唇微張,剛要開口。
突然。
“……許如煙?!?
有人叫她名字。
許如煙怔愣一瞬,往前去看,就瞧見賀連城不知何時下工回來,站在路上等她。
賀連城寬闊的肩膀搭著塊毛巾,男人長身玉立,站在鄉(xiāng)間土地上,懶懶掀起眼。
他冷眸睨向站在許如煙面前的年輕男人身上,舌尖抵了下腮幫,意味不明的低聲笑著問。
“你這是……”
“趁我不在的時候,又從哪里,撿到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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