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從何來?
風(fēng)掠過戰(zhàn)場,吹得蕭策衣袍獵獵作響,也吹得他心頭寒意陡生——
原來暗處,一直有人冷眼旁觀,只等阿如達即將吐露出那個名字的剎那,收走他的命。-->>
與幕后黑手擦肩而過的剎那,蕭策反而嗅到了一絲意外的腥甜——
那人就在自己身邊,像一條披著人皮的蛇,悄悄吐著信子。
是韓蟄?
還是李莽?
亦或者是樊華?
可他們站得那樣遠(yuǎn),飛刀破風(fēng)的聲響卻從他頭頂呼嘯而來;
他們不可能聽見自己與阿如達的耳語,更不可能在瞬息之間調(diào)轉(zhuǎn)殺機。
一刀斃命,尋常人根本做不到!
阿如達倒下的同時,最后一縷線索也被黑夜嚼碎。
再想揪出那個里通蠻夷的影子,已比登天還難。
夜幕四合。
陰崖城頭,火把連珠,赤龍般的火光沿著垛口蜿蜒,將先鋒營的大旗照得獵獵如血。
同一刻,蕭策提刀踹開將軍府的銅釘大門。
“搜!一寸灰、一粒塵都別放過!”
“報——西廂、東廂空無一人,唯余血衣一襲,繃帶半卷!”
院心里,那團青衫被火光映得幽暗,血跡像雪上怒放的寒梅。
蕭策以刀尖挑起衣角,指尖微顫——
這正是玉嵐郡主的衣服,而玉嵐的傷是他親手所賜;
而這衣服上的血未干,很顯然玉嵐郡主仍在這座城里。
“韓蟄!”
“屬下在!”
“封城。
雞鳴之前,敢出城門者——
無論王公販卒,格殺勿論?!?
“再派暗哨,給我盯死所有藥鋪、醫(yī)館、郎中、穩(wěn)婆,甚至半仙神棍。
凡購金創(chuàng)藥、買止血草、問箭毒解方者——
一律鎖回!”
韓蟄抱拳,身影轉(zhuǎn)瞬沒入火光的背面。
陰崖城三百萬煙火,棋盤般橫亙在腳下。
要找一個人,無異于撈一枚落進深井的針。
可蕭策知道——
井再深,也終有底;
針再細(xì),也終有血。
他抬頭望向濃墨般的夜空,緩緩握緊染血的刀。
現(xiàn)如今,只有玉嵐郡主知道朝廷里誰是內(nèi)鬼,這是他找到陷害冠軍侯的唯一希望。
夜沉得像一壇打翻的墨,連火把都照不透。
將軍府正堂,卻獨獨亮著一盞青銅鶴燈,燈火被窗縫鉆進的寒風(fēng)壓得忽明忽暗,像一尾在網(wǎng)里掙扎的銀魚。
長桌上,八冷八熱,卻無人動筷。
蕭策卸了甲,只穿一襲玄青便袍,袖口繡著暗紅的流云紋,像血干后的顏色。
他親自提壺,琥珀色的酒液在夜里拉出一線微嘯——
“三位,坐?!?
聲音不高,卻帶著沙場磨礪過的砂礫感,刮得人耳膜生疼。
韓蟄抱拳,大刀金馬地落座在左側(cè),手肘一沉,案幾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
李莽與樊華卻像被釘在原地的樁子,肩背繃得筆直,千夫長與副官,隔著一道無形的壕。
“自家兄弟,今夜只論酒,不論地位?!?
蕭策手腕輕抖,三只銅盞依次斟滿,酒面鼓脹如滿月,卻無一絲外溢。
他舉杯,當(dāng)先仰頭,喉結(jié)上下一滾,像把未說出口的殺機也咽進肚里。
酒過三巡,爐火噼啪。
韓蟄用袖口抹了抹唇,鐵甲在燈下泛著冷光:“大人,陰崖已破,再向北八十里便是斷雪城,我們用不用一鼓作氣,拿下斷雪城?”
蕭策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卻穿過窗欞,望向更黑的遠(yuǎn)處。
“斷雪……斷雪?!彼吐暷盍艘槐?,像在嚼一枚帶霜的鐵蒺藜,“城名晦氣,總得等雪停了,再討個好兆頭。”
李莽忙不迭起身,雙手捧壺,為蕭策續(xù)上第二盞,酒線細(xì)長,卻穩(wěn)得不見一絲顫。
“大人說的是!連下三關(guān),弟兄們就算鐵打的,也得回爐淬淬火。再者——”
他頓了頓,余光瞥見樊華仍像一尊啞口石雕,便替他把話接了下去:“再者,朝廷的犒賞未到,咱若貿(mào)然進軍,反倒落個‘貪功冒進’的話柄?!?
蕭策忽然笑了,眼角擠出兩道極淺的紋路,像刀背擦過石留下的白痕。
“李莽,你倒想得周全?!?
話音落下,他抬手拍了拍李莽的肩——
掌心落下的瞬間,李莽的鎖骨不可察地一僵。
大堂之外,趙三、孫濤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士兵踏入門檻。
“大人,您交代的事,已水落石出!”
趙三跨步入堂,單膝落地,抱拳之聲清脆如鐵。
蕭策只微一頷首,目光卻如寒星,依次掠過韓蟄、樊華、李莽三人。
他緩緩起身,提壺,親自為三人斟滿琥珀色的烈酒。
酒液入樽,聲若嗚咽。
“諸位,與我刀口舔血,共踏尸山,我蕭策自問——未曾負(fù)你們半分?!?
他舉杯,停于胸前,聲音不高,卻震得梁塵簌簌。
“今日,若有人肯自己站出來,說一句‘我錯了’——”
“這杯酒,便是赦令;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燭火搖曳,照出四道沉默的影子。
堂外風(fēng)驟,吹得鐵甲生寒,卻吹不散堂內(nèi)凝滯的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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