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轅門更鼓三聲。
蕭策掀簾進帳,燭火被夜風壓得猛地一矮。
角落里,幾條人影觸電般彈起,貼墻站得筆直,呼吸都小心翼翼——
城墻上那一箭的風聲,還在他們耳膜里嗡嗡作響。
蕭策射殺敵軍主帥立下大功,那可是深得大將軍周雄的青睞!
面對幾名士兵的注視,蕭策連眼皮都沒抬,解刀、卸甲,像把一整天的血腥味隨手扔在地上。
狼皮褥子原是劉奎的,他倒頭就睡,黑發(fā)壓在狼毫間,像一柄歸鞘的刀,絲毫不怕有人對他動手。
士兵們面面相覷,愣是沒人敢吭聲。
帳外巡夜梆子敲到四更,他們仍瞪著眼,替床上的那位“什夫長”站崗。
……
天未亮,劉奎掀帳而入,眼里血絲比燈火還紅。
“頭兒,他占了你的狼皮榻!”
啪!
耳光聲脆亮,告狀兵捂臉退到陰影里。
“老子不瞎!”劉奎啐了一口,目光卻黏在那張狼皮上,青筋在太陽穴突突跳。
他索性盤腿坐下,嘴角扯出一抹陰笑:
“哥幾個,聽說死囚營出了點樂子?昨夜有個老東西想跑,好像叫什么……趙祥?現(xiàn)下被倒吊在城門外樹林里,準備喂狼呢!”
“嗨,家常便飯,上月還有個被砍了頭掛墻頭,風干了仨月……”
有人賠笑,聲音卻越說越低,因為——狼皮上,蕭策睜開了眼。
那眼神比刀光還涼,帳內溫度瞬間降了三分。
他緩緩坐起,一字一頓:
“你再說一遍,是誰?”
劉奎故作恍然地掏了掏耳朵:“好像是……趙祥?”
蕭策一把攥住劉奎衣領,聲線冷得嚇人:“若敢騙我,你今晚就替他喂狼?!?
罷掀帳而出,夜風迎面劈來,像一記悶棍。
他腦海里卻全是昨日那句——
“你得活著,活成個人樣,再來撈我這把老骨頭?!?
一炷香,幽州北門外。
殘月未落,尸臭混著晨霧,烏鴉在折斷的云梯上跳來跳去。
死囚們佝僂著背,像一排被抽了骨的黑蟻。
蕭策目光疾掠——沒有趙祥的身影。
他果斷上前,截住一個熟識的背尸囚,嗓音發(fā)顫:“你看到趙老頭了嗎?”
那人抬頭,渾濁眼珠亮了一下,一眼認出蕭策,可隨即暗下去。
“昨夜你走后,兩個甲士把他架去前邊林子……”他朝北指,手腕上鐵鏈嘩啦作響,“怕是……回不來啦?!?
蕭策呼吸一滯,胸腔里像被釘進一顆火炭,拔不出,熄不滅。
他萬萬沒有想到,昨夜與趙祥說話,反而會害了趙祥。
他轉身狂奔,靴子踏得泥水四濺。
林子幽暗,枝椏如鬼手。
風一吹,吊在老槐上的那具軀體便緩緩打轉,極為惹人注目。
破衣,白發(fā),腳尖垂成一條絕望的鉛線。
“趙——祥!”
來到林子里的蕭策,看到吊在樹上的趙祥后,內心里涌上無盡的憤怒。
他咬牙撲過去,單手托住冰冷腳腕,另一只手拔刀揮斷麻繩。
尸體落進他臂彎,輕得像一捆枯柴。
鞭痕從鎖骨蜿蜒到腳踝,皮開處翻卷,血早流干,只剩褐紅痂殼。
蕭策跪在地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趙祥!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朝他咧嘴笑、第一個告訴他殺人立功、第一個對他好的人。
如今,他卻血淋淋吊在樹上,成了破布口袋。
“是我害了他。”
蕭策指節(jié)捏得發(fā)青,怒火灼得喉嚨發(fā)甜。
可下一瞬,殘存的理智劈進腦海!
劉奎說:趙祥“逃跑”被抓。
背尸囚卻說:趙祥“被兩個甲士帶走”。
逃?
一個連背尸都喘的老頭,逃什么?!
沙沙……
林風忽亂,枯草踩出細碎裂響。
五品武者的耳膜里,那聲音像刀尖刮鐵!
殺氣!
咻!咻!咻!
三箭成品字,迎面釘來!
蕭策側身滑步,箭矢貼頸而過,冷鋒擦出一道血線,他卻連眼都沒眨。
呼啦!
頭頂繩網罩落,帶著倒鉤與桐油味。
“給我開!”
戰(zhàn)刀掄圓,銀光炸裂,繩網寸寸崩斷,碎索四濺。
“噗!”
背后寒芒一點,長槍毒蛇般鉆向心窩。
蕭策腳尖踢地,整個人借勁橫移半尺,槍鋒貼肋刺空,衣甲被挑出一條破口。
嘩啦啦!
二十多道鐵甲撞開灌木,長槍成林,環(huán)鋒指一。
盔檐下的眼睛毫無情緒,像一排被抹掉名字的殺人刀。
蕭策橫刀而立,血珠沿刀背滾落!
身份暴露了?
還是那一箭搶了誰的風頭?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