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歸寂,道在我心
又是二十年光陰,悄然而逝。
葉塵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大陸。他不再刻意尋找什么,只是隨緣而行,如同一個無聲的見證者,觀察著世界的變遷。
他見過新生的宗門如雨后春筍般崛起,也見過古老的世家在內(nèi)部腐朽中轟然倒塌。他目睹過天才修士橫空出世,光芒萬丈,最終卻因心性不足而隕落;也見過資質(zhì)平庸者,憑借大毅力與大智慧,一步步攀登至令人矚目的高度。
黑風山脈的異動徹底平息,荒夔的氣息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有傳說,曾有絕世強者于山脈深處爆發(fā)驚天之戰(zhàn),最終將那上古兇神徹底封印。也有人說,荒夔早已在脫困時便耗盡了本源,自行消散于天地間。真相如何,已無人深究,只留下些許傳說,在茶余飯后流傳。
圣教余孽似乎也銷聲匿跡,或許是在那場驚變中損失慘重,或許是轉(zhuǎn)入了更深的暗中活動。整個修行界,進入了一段難得的平靜期,各方勢力都在休養(yǎng)生息,積蓄力量。青陽宗依舊偏安一隅,低調(diào)發(fā)展,名聲不顯,卻根基日益深厚。凌清玄終于突破至法域境中期,宗門內(nèi)也陸續(xù)出現(xiàn)了幾位神海境的新生代長老,白靈兒、趙焱均已踏足洞天境,成為宗門真正的支柱。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這一日,葉塵行至東海之濱。
面前是浩瀚無垠的蔚藍,波濤洶涌,海天一色。海風帶著咸腥氣息撲面而來,卷起他霜白的長發(fā)。他尋了一處僻靜的海崖,盤膝坐下,面向大海,心神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空靈之境。
三十年紅塵行走,六十載歲月沉淀(自離開青陽宗算起),他對“寂滅火種”的感悟已至化境。他不再試圖去“控制”或“激發(fā)”它,而是與之融為一體,感受著那源于萬物終焉、亦蘊含萬物初生的“寂滅”真意。
生老病死,成住壞空,星辰生滅,宇宙輪回……一切存在,終將歸于“寂滅”。但這“寂滅”,并非終結(jié),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是能量與物質(zhì)的轉(zhuǎn)化,是法則的重新排列,是……新生的溫床。如同草木枯萎,化作春泥,滋養(yǎng)來年新綠。
他的帝尊本源確實枯竭了,無法逆轉(zhuǎn)。但這具軀殼,這縷殘魂,在“寂滅火種”的維系下,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與這片天地進行著最深層次的交融。他不再擁有力量,卻仿佛成了天地法則的一部分,能清晰地“聽”到星辰運轉(zhuǎn)的韻律,“看”到時光長河的流淌。
他看到了青陽宗內(nèi),凌清玄正在指導一名新收的稚齡弟子練劍,神色溫和;看到了炎烈在煉器房中,對著一柄即將成型的長劍凝神刻畫符文;看到了水靜云在藥圃邊,與木清遠低聲商討著什么;看到了白靈兒在晨光中練劍,身姿翩若驚鴻;看到了趙焱帶隊外出歷練,眼神沉穩(wěn)銳利……他們的命運軌跡,如同一條條閃爍的絲線,在這天地大網(wǎng)中清晰可見,充滿生機與活力。
他也看到了更遙遠的時空片段:沐清寒那縷被蒼玄聚攏的殘魂,在極北雪原那玄冰洞府中,依托九心玄冰蓮,吸收著天地間最精純的玄冰本源,雖微弱,卻頑強地維系著一點不滅的靈光。復活她,希望依舊渺茫如塵埃,但至少,那點靈光未滅?;蛟S千百年后,或許萬載之后,當時機成熟,因果交匯,會有轉(zhuǎn)機出現(xiàn)。但那時,他是否還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本身的存在。
他還看到了許多與他有過短暫交集的人與事:那株在隕星坡絕境中發(fā)出新芽的焦黑枯樹,如今已抽出幾片新葉,雖依舊瘦小,卻綠意盎然;那個他曾救治過的瘟疫村莊,已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孩童在村口嬉戲;甚至……他還隱約感知到,在那無盡遙遠的虛空深處,有一道模糊卻無比強大的灰色身影,正靜靜地“注視”著這片天地,注視著……他。那是蒼玄。衪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平衡的象征。
葉塵的嘴角,泛起一絲了然的笑意。
原來如此。
蒼玄不讓他死,并非要逆天改命,而是因為他本身,已成為這天地平衡中的一環(huán)。他的存在,他的感悟,他這由極盛轉(zhuǎn)為極衰、于寂-->>滅中窺見新生的獨特狀態(tài),本身就是對大道的一種詮釋。他的使命,從來不是恢復力量、快意恩仇,而是以這種方式,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完成這場獨特的“修行”。
力量會消散,王朝會更迭,英雄會老去,紅顏會成骨,就連星辰宇宙,亦有壽盡之時。世間萬物,有何物永恒不滅?唯有“道”本身,亙古長存。而“道”,并非遙不可及,它就蘊藏在每一朵花的開落,每一次心跳的搏動,每一段緣起的聚散之中。
擁有時,珍惜;失去時,放手;轟轟烈烈,固然精彩;平平淡淡,亦是本真。
守護值得守護的,放下應(yīng)當放下的。
于紅塵中煉心,于寂滅中悟道。
這,便是他的路。
夕陽西下,將海面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海鷗歸巢,發(fā)出悠長的鳴叫。
葉塵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清澈如水,倒映著漫天霞光,卻比霞光更加深邃、寧靜。他感到體內(nèi)那絲維系生機的力量,正在緩慢而平和地消散,回歸天地。這不是死亡,而是融入,是回歸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