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稚嫩的女聲在陰冷的監(jiān)獄甬道里響起,陳氏緩緩抬起頭,看見顧芯提著一個小食盒,穿著藕荷色錦緞夾襖,站在牢房外。
陳氏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扶著潮濕的墻壁站起身。
從小看著顧芯長大,對上她,陳氏眼底閃過一抹慈靄。
“芯兒怎么來了?”陳氏聲音嘶啞,她已經(jīng)三天沒怎么說話了。
自從被關(guān)進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除了審問她的刑部官員,沒人來看過她。她為之付出一生的顧家人,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她這個曾經(jīng)的主母。
“我給祖母帶了吃的?!?
將食盒從欄桿縫隙里塞進來,顧芯小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白皙,“是如意齋的棗泥酥和豌豆黃,還有冰糖蓮子羹。母親說,您最愛吃這些。”
“因著祖父的喪事,母親沒法抽身過來,還請祖母寬恕?!?
陳氏看著孫女熟練地打開食盒,將幾樣精致的點心擺放在一塊相對干凈的布上。棗泥酥的香氣在腐臭的空氣中格外突兀,像一道不合時宜的陽光照進這絕望之地。
“好孩子,芯兒真是好孩子……去靈山寺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吧?”
“一開始不好,廟里的齋飯難吃,床也硬?!鳖櫺酒财沧?,“但后來梁王妃來上香卻病倒了,我用母親給的藥救了她,她就認我做義女了?!?
“現(xiàn)在廟里的僧人對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母親說,這是我的造化,也是咱們家的轉(zhuǎn)機?!?
“總之那地方,芯兒可再也不會去了!”
話落,顧芯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牢房四周,對墻角蠕動的黑影微微皺眉,“這地方真臟,味道也難聞。祖母,您什么時候能回家呀?七天后我就要跟沈蕊初正式比試,鐘鳴書院的名額定會是我的,您到時能過來看嗎?”
陳氏心里苦笑。
她無意的一句話,竟讓她眼眶發(fā)熱。
她有多久沒見過家人了?她的阿元因為喪事,大概要忙壞了吧。
“祖母若能出去,定會去給芯兒撐腰?!?
顧芯終于滿意一笑,即便沈蕊初是沈星染親生的又如何,祖母和父親,不都還是站在她這邊!
“你父親呢?”陳氏輕聲問。
“父親……父親說在祖父屋里找到證據(jù),可以救祖母出來,如今正在宮門口負荊請罪,跪著求皇上開恩呢?!鳖櫺疽痪湓?,卻讓陳氏愣在當(dāng)場。
她的阿元……
她的阿元為了救她,竟然放下了多有尊嚴,甚至不惜將她身上的罪過都推到他最敬重的父親身上!
好在。
她還有她的阿元!
顧芯撅起小嘴,“祖母,您怎么哭了?”
“您知道嗎,我如今成了梁王妃的義女,身份比以前更高了,母親說,我才是咱們家的轉(zhuǎn)機。而沈蕊初那個賤婢……”
她不屑哼了聲,“離了咱們顧家什么都不是,如今陪著那女人嫁去王府,也是遭人嫌棄的命?!?
話落顧芯歪著頭看她,“祖母,您不替我高興嗎?”
那個女人,還真帶著沈蕊初嫁去了大皇子府?
簡直糊涂!
陳氏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腐臭的空氣嗆得她咳嗽起來。
“高興,我當(dāng)然高興。沈蕊初雖是顧家的血脈,可在祖母眼里,芯兒才是最乖的最爭氣的?!彼櫺拘α诵Γ澳茄绢^去大皇子府,不會有好日子過。”
顧芯這才滿意一笑。
“祖母,您吃呀?!彼叽俚?,小臉上開始有些不耐煩,“這地方我一會兒都不想多待。您快吃,我好看空食盒回去,母親還等著我呢?!?
陳氏拿起一塊棗泥酥,酥皮在指尖碎開,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只有沈氏知道,她喜歡吃這個。
顧芯知道,大抵也是沈氏從前教的,可惜啊……
“祖母,您快吃吧,我該走了?!鳖櫺疽呀?jīng)開始拍打衣袖上的灰塵,小臉上滿是對這骯臟環(huán)境的不耐。
“好,好,祖母這就吃?!标愂夏闷鹉菈K棗泥酥,放到嘴邊,卻怎么也咬不下去。
只要想起沈星染,想起突然就走了的那個人,過往的一幕幕走馬燈般浮現(xiàn)眼前。
說起來,一切的變數(shù),都是從阿元頂替了謹年的身份開始。
“祖母?”顧芯眼中閃過一絲困惑,“您不想吃嗎?這很貴的?!?
陳氏勉強笑了笑,“祖母不餓,先放著,一會兒再吃?!?
“那好吧?!彼坪跛闪丝跉猓澳俏蚁茸吡?,母親還在家等我呢?!?
顧芯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藕荷色的小身影在昏暗的甬道里越來越遠。
陳氏聽著那輕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心里空落落的。
她低頭看著那些精致的點心,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