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下,檐廊前,沈星染的話字字句句戳著眼前人的肺管子。
顧津元好像被針扎了一下,瞬間清醒過來,連連倒退幾步。
“你到底在胡說什么!?”
他決不能承認……
這可是欺君之罪,當(dāng)誅九族!
沈星染若是能原諒他也就罷了,可萬一她不肯原諒自己,反而告訴宋詡和安皇后。
那么,自己的坦白只會變成她攻訐自己的利器,徹底毀了顧家,將寧遠侯府送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他冷靜下來,酒似乎也醒了不少,“弟妹,二弟已經(jīng)死了!你就算再傷心,也不該說這些蠢話!”
兩人終于拉開距離,沈星染暗暗吁了口氣,看著他東張西望,生怕被人聽見,急于撇清的模樣,心里冷笑,面上做出凄涼憤懣之狀。
“你們兄弟二人面容一樣,實在很容易叫人誤會。大哥若不想害了顧家,就別再纏著我,你們既不喜歡蕊初,我也會帶著她一同離開,絕不會留她在顧家礙你們的眼。”
沈星染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她步履極快,直到逃離顧津元的視線,攥握成拳的雙手還在隱隱顫抖。
夜晚的宮道寒風(fēng)凜冽,可頸間的濕熱感卻揮之不去,攪弄她的胃,一陣比一陣猛烈的惡心翻涌而上。
“嘔——”
沈星染再也忍不住扶著墻大吐特吐。
膽汁和眼淚都吐出來,她才覺得舒服了些。
忽然,一個狐裘輕搭在她的肩頭。
她猛地轉(zhuǎn)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臉龐。
可來人眉宇間的英氣和山澗般的清冽氣息,卻與顧津元全然不同。
“你怎么來了?”
這可是皇宮!
話落她抬袖掩唇,羞于讓人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
顧謹年不容分說用狐裘裹住她纖瘦的肩膀,“我送你出宮?!?
他預(yù)料到顧津元的性子定會在宴后糾纏她,沒想到,還是來晚了。
沈星染沒有矯情拒絕,卻也怕被人瞧見,始終與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
在寧遠侯府被人撞見,他還能假扮顧津元蒙混過去,可今夜她與宋詡的婚事已然公開,再讓人瞧見她與他糾纏不休,于她不利。
顧謹年看著女子雙手交疊,儀態(tài)端莊走在漫長的宮道上,明明寒風(fēng)凜凜,可她面色平靜堅韌,眸間清澈如星,沒有一絲一毫的示弱。
這就是世家嫡女的教養(yǎng)。
收斂眼底的一抹贊許,斟酌片刻,他悠悠開口。
“你妝匣下藏著的那只蓮紋手鐲,是從何而來?”
……
蒼穹間悶雷盤桓,長電裂空,映亮了宮檐下氣氛凝滯的兩人。
沈星染怔怔凝視著臉色有些蒼白的他。
那天晚上,他真看到那只鐲子了。
可他為何這般在意?
難道……
見她愣住,顧謹年似怕自己這么問會嚇著她,換了個口吻問,“那手鐲似我一位故友之物,看著極其眼熟,能否告訴我來歷?”
故友?
顧謹年居然認識當(dāng)年那個人!
沈星染閉了閉眼,借著夜色掩蓋臉上瞬間的心虛。
可即便認識,那又如何呢?
那夜只是個意外,那人甚至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泄欲的婢女。
如今,她即將離開顧家,嫁入皇室,而他的身份也已經(jīng)被顧津元頂替,待昭雪一日,便是顧家二房傾覆之時。
一個失蹤了七年的人于她和蕊初而,不過是累贅!
她沉默得有些久,顧謹年停下了腳步,也攔下她的去路。
“怎么不說話?”
這個問題,讓他一整宿都輾轉(zhuǎn)難眠,反復(fù)浮現(xiàn)那夜記憶中,有限的點點滴滴。
盯著她那雙如星光璀璨的眸子,他屏息等著一個答案。
“那是夫君留給我的遺物?!?
顧謹年銳眸微瞇。
他站在月下,長身玉立,一雙深若幽潭的眼眸冰冷如刀,清朗的臉龐散發(fā)出禁欲的氣息,“我以為你恨他入骨,原來不是?”
儼然是不信她的話。
沈星染心中一凜,垂下眸子低聲道,“那是八年前賞菊宴上,我初見他時,他送給我的。”
似怕他不信,又補了句,“那個時候的他,與如今的他不同。”
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語中透著悲涼凄婉,“纏枝蓮紋,生生不息,寓意匪淺,我不好意思戴在手上,所以藏了起來,這么多年,連我自己都險些忘記了呢……沒想到竟被顧將軍瞧見了?!?
“怎么,顧將軍如此在意,難道那只手鐲還有什么別的用處?”
她扯唇,故作灑脫一笑,指著肩上的狐裘道,“我與他已經(jīng)緣盡。那手鐲若將軍想要,可以送給你,就當(dāng)是跟你換這個狐裘了?!?
顧謹年聽完,薄唇緊抿起來。
眼神里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來之前他已經(jīng)想好,若真是她,他無論如何也要向她道歉,解釋清楚當(dāng)年的無奈,再對她和蕊初負責(zé)。
不過,也僅僅是負責(zé)而已。
但沒想到,那手鐲竟然是顧津元的那只……
兩人沒有關(guān)系更好!
他懊惱地踢飛了一顆石子。
省得她日后察覺他假扮“宋詡”時,妄圖用那陰差陽錯的一夜孽緣拿捏他!
“我不過隨口一問,也許是我記錯了鐲子的模樣?!毙目诤鋈灰怀橐怀榈奶燮饋?,他連忙運轉(zhuǎn)功力壓制。
安皇后賜解藥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日,今晚沒能拿到解藥,接下來怕是很難熬。
“看來,那位故人對你很重要?!?
顧謹年轉(zhuǎn)開臉,聲線冷硬,嗯了一聲。
“是個女人?”沈星染挑眉。
“……”他沉默了。
居然真是女人?
沈星染想起那夜假山中,男人的肆意聳動和喘息,呼吸一下子就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