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乃是村子幾月前便已經(jīng)織起,本打算拿出去賣,恰逢這次征稅,便交了出來?!?
陳遠當(dāng)然不可能說,這是十日之內(nèi)完成的。
這樣也太過駭人了。
“哦,原來如此?!?
王賀摸著布上的針腳,組成經(jīng)緯的麻線,目光閃動,似有所思。
“你村這布乃是好布,只是可惜了,若不是國家有需,當(dāng)賣好價錢?!?
他放回手上布匹,對身后軍士道:“清點數(shù)目!”
軍士們立刻上前,開始查驗。
而就在這時,一陣凄厲的哭喊聲從不遠處的官道上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官道上,另一隊軍士正押著一長串人,推推搡搡地往前走。
那些人個個戴著沉重的木枷,衣衫襤褸,發(fā)絲凌亂,臉上是死一般的灰敗。
“是西溪村的人!”
“天爺啊,那是王三娘一家,她家小女娃子才五歲??!”
有村民認出了隊伍里的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東溪村和西溪村只隔著一道溪流。
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
此刻看著鄰村鄉(xiāng)親的慘狀。
一股寒氣從每個東溪村村民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哭喊聲、求饒聲、孩童的啼哭聲混雜在一起,像鞭子抽在人心上。
“官爺,軍爺,求求您高抬貴手,我不想去充軍??!”
一個婦人猛地跪在地上,對著押解的軍士拼命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再寬限幾日,就幾日!我家一定能湊出十貫錢來!”
“嗚嗚嗚……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我怕……”
一個被母親抱在懷里的女娃,看著周圍兇神惡煞的衙役,嚇得渾身發(fā)抖。
那婦人早已哭不出聲,只是用身體死死護住自己的孩子,聲音嘶啞地安慰:“丑娃別哭,乖……我們……我們?nèi)フ夷愕?
可誰都知道,被押往北邊充軍,九死一生,哪還有什么爹爹可尋。
這一幕,慘烈而真實。
東溪村的村民看著這一幕。
一個個噤若寒蟬,遍體生寒,心有戚戚。
望到西溪村的慘狀,陳遠也是心有戚戚。
不過很快。
陳遠便收回目光,收斂心中的悲戚。
窮則獨善其身。
陳遠雖有同情心,但不是圣母。
能保住東溪村一村已是不易,其他村實在無能為力。
這些人,要怪就只能怪這亂世。
約莫一刻鐘后。
軍士清點完畢,向王賀稟報:
“大人,東溪村五十三戶,賤籍九戶,應(yīng)繳麻布一千六百匹,實繳一千六百匹,數(shù)目無誤,品質(zhì)上乘!”
王賀點了點頭,贊許看了陳遠一眼:“很好,你沒讓我失望。”
說著,他想了想,又靠近了些,低聲道:“若還有布,可來清水縣軍府轄地一趟。”
說完。
王賀拍了拍陳遠的肩膀,一揮手:“走,去下一個村子!”
大隊人馬帶著征繳的布匹,往下個村子過去。
直到官兵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村口。
東溪村的村民才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
“交上了,我們交上了!”
“我們活下來了!”
楊嫂等幾個賤籍的婦人,更是直接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劫后余生的狂喜,讓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所有人看向陳遠的眼神,都變了。
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畏。
他們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陳遠,如果沒有那十臺神奇織機。
今天被戴上木枷,押往北邊的,就是他們自己。
葉家三女也歡喜而泣,緊緊抓住了陳遠的衣服,一刻也不敢松手。
這時。
張大鵬歡喜無比,突然想到了什么:“伍長,咱們不還多織出了些布,該怎么處置?”
楊嫂道:“直接拿到東溪記賣掉不就是了?”
李村長立即道:“不妥,這征稅剛過,其他村都家破人亡,我等眼下就拿布出去賣,豈不是遭人記恨?”
“那該如何辦?”
“總不能丟在這吃灰,等著下次交稅吧?”
“是啊,不賣布的話,那十臺花樓織機不就白白放在那里,不再織布,浪費了嗎?”
此番征稅。
東溪村雖沒有家破人亡。
但每人都付出、或欠下了陳遠兩貫錢。
可謂是元氣大傷,迫需掙錢。
李村長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于是問陳遠:“陳伍長,你有何想法?”
自從剛才王都尉低聲說了一句后,陳遠便站在原地思考。
此時,聽李村長詢問。
陳遠沒回答,反而問道:
“村長,我問你,按照慣例,咱們這些兵戶,還有軍中軍士,為朝廷戍邊,軍府是不是每年該給咱們發(fā)軍服兵甲?”
李村長一愣,下意識地點頭:
“理是這個理,可朝廷多年征戰(zhàn),國庫空虛,雖有此慣例,但各地軍府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見發(fā)過了,也就沒人提了……”
“以前沒人提,不代表這規(guī)矩就沒了?!?
陳遠嘴角勾起笑意:“王都尉既然說我沒讓他失望,那咱,總不能讓他白白夸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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